第90章 第三个故事
〔战火起,岁大饥,树根草皮具尽,人皆易子而食,妇女幼童鬻于市,谓之菜人。
在这时候背井离乡的人,本身就是一块绝望之地。〕
离柘州城门的差不多有五六十里的山上,有群衣衫褴褛的人,正缓慢的前行着。
拄着棍的,艰难的扶持着家人的,鞋磨烂了,脚也坏了在地上爬的,他们背着扛着推着自己仅存的家当。
他们走了太多太远的路才到了这儿,但不是往柘州城去,而是离开柘州城,到别处去。
至于去哪儿,他们不知道,就暂且试着翻过几座山绕过这里吧,前面或许会有要他们的城池。
柘州城的兵用弓箭和刀子赶走了他们。
“没活路了啊!”一个老者看着日落西山的景象,突兀的叫了一声,然后倒在地上。
他的家人麻木的去扶了一下,但没有扶起来,他再也起不来了。
于是赶在别的人凑过来之前,他们脱掉他的衣服,扒掉他的鞋,拿走还能用的拐杖,然后面对着满是泥垢苍老瘦弱的只有一层皮的躯体愣了会儿神。
他的大儿子低低的问:“有换的嘛?”
可能是觉得声音太小了,又扬声问了一句:“有人换嘛?”
声音干涩枯败,形容不出来,就挺……呕哑嘲哳难为听的。
有几个人停了下来,推推拉拉的嘀咕了一阵子,一个抱着小孩的男人走过来。
身边跟着一个拉着半大闺女的女人,看着是一家四口。
男人说用怀里的小孩来换。
老人的家人不太乐意:“这也太小了。”
说着看向那个半大的闺女。
女人把闺女往身后一扯,也不乐意道:“我们这是活生生的和骨烂,你们那是饶把柴,又老又难吃,煮熟得费多少工夫。”
老人家的家人道:“好吃顶什么用?家里人多,太少了不够分啊,再商量商量吧。”
这家人拖家带口老老少少十几个人,路上死了一个,跟人换了,城门边死了三个,现在又死了一个。
只剩八九个人,但确实还是人多。
男人把目光落到这群人里看着最虚弱的孩子上。
是个小男孩,老人家的大儿子似乎有点儿犹豫,但最后还是狠了狠心:
“狗蛋儿来,爹给你饼子吃。”
那小孩不过四五岁,头大身子小,看爹从怀里掏出一块饼,就跌跌撞撞的流着口水过来。
老人家的大儿子,掰下一小块饼,狗蛋儿张着两只手在下面接,珍惜的一点儿饼渣都没有放过,眼睛都快冒绿光了。
等爹把饼放到手里,说了句吃吧,狗蛋立马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连渣渣都舔净了。
等他吃完了,老人家的大儿子指指面前的一男一女:
“狗蛋儿乖,他们哪儿还有饼,你跟他们去,吃完了再回来。”
狗蛋儿回头看看娘,娘对他点点头。
那男人把狗蛋儿抱起来,女人回头看了看女儿。
半大的姑娘什么都懂了,可麻麻木木的不哭也不闹,她知道没有用的,孩子是可以再生的。
两边换好了,两个当娘的对视一眼,眼里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是完全相同的,复杂且悲戚。
但女人很快啐了一口:“便宜你们了。”
老人家的家人没什么好说的,说起来是他们赚了,菜人里和骨烂和不羡羊是最好吃的。
看两边都换好了,本来犹豫着的人,也都移开了目光,这两家人不好惹,不然早有人去偷去抢了。
人到份儿上了,就很难接着做人了,活下去才有可能,活不下什么都是虚的。
要有头脑的说,他们压根就不该生那两个小的下来。
灾荒战祸都四五年了。
在这时候生孩子是种灾难,是脑子有毛病的人才会做的事。
生下来做什么?没有吃的可喂,弱小走不了远路,鲜嫩好抓让人觊觎。
还会拖累的母亲变得虚弱,生了多半不是被人偷去煮,就是自己下不了口拿去换。
谁现在生孩子,谁就是有病。
黄娟子就在做这样一件有病的事,还要远远避着人群,嘴里咬着破棍子,生怕引人注意到,自己也沦为一块肉。
她也知道不该生的,可是她的婆婆公公死了,夫君也死了,连小叔子小姑子都没能活下来。
她想给南家留个后。
她不是什么正经女人,她是个逃跑的营妓,如果不是南家愿意收留她,逃荒都没有她的份儿,早就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可她没能报恩,路上这些人就都死了,她埋一个就会被人挖走一个。
她开始没想过要吃他们,也没想过跟人换,她再怎么没人性也不能吃自己恩人的肉。
可她怀孕了,小叔子和小姑子嘀嘀咕咕的,她一个没留神小姑子就拿自己换了粮。
有次他们去跟人抢粮食,她一个没拉住,小叔子也去了,为了一把米,被人一锄头锄破了头,回来跟她说:
“嫂,你留着我吃吧,吃饱了好接着走,给大哥留个娃,到了城里好好活着。”
然后就死了,那会儿都快到柘州城了。
黄娟子想起那些事就觉得自己真蠢,哪个她也没看住,路上连滚带爬的好几次她都以为肚里的留不住了,可她留住了,把肚子藏的好好的。
她还要生下来把娃娃养大。
哪怕城里不收她们这些难民,那她就走下一个城去。
黄娟子其实想想就想哭的,但她没有。
逃了这么久的荒她长进了,不再是那个千金大小姐身边儿同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贴身丫鬟了。
也不再是被南家人护着的小媳妇了。
黄娟子一直到天亮才艰难的生出来,一个,谁知道还有一个,这个出来的倒是出奇的快。
她看着这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我居然生了两个人!
而且血腥味儿这么大都没招来野兽,我真棒!
黄娟子觉得自己身边是有魂护着的,她的亲人肯定都跟着她呢。
这么一想她就多了点儿信心,咬断了脐带,忍着恶心把胎盘吃了。
也没有别的可吃,再说,她听说这玩意儿是大补的。
兴许吃了她就有奶了呢?
瘦弱干瘪的身上,只有胸前是鼓的,黄娟子歇好了,竟真的有奶了。
脏污的小脸上露出笑,黄娟子喂饱了两个孩子。
戳着他们的小脸:
“得给你们起个名。”
黄娟子看着渐渐生起的太阳:
“天亮了,晨初为早,见日之光,一个叫杲,一个叫……柯?”
黄娟子不知怎么就想出了这个字,看着日在树梢上,又觉得好像也不错,就是……不咋像个姑娘家。
黄娟子想给姑娘找补一下:“娘给你取个小名,叫二花!你哥叫……大草!”
黄娟子觉得自己还是很有起名的天赋的,明明就没小姐说的那么差。
系统:……
系统感觉好疲惫,为了这傻了吧唧的娟子能成功生下它的柯子,它废了多少积分兑换的保护罩,主脑的警告都快响成烧水壶了。
结果……二花……得了贱名好养活。
柯子已经被吃了好几次了,但愿娟子能靠点谱吧。
系统不好再掺和,逃避似的啪叽贴到南柯的脑门儿上,一歪不动弹了。
二花茫然的翻着白眼试图去看看这是什么个玩意儿,但看不到。
大草只知道哭。
黄娟子也哄不住他,在瘦弱的儿子和白胖的女儿之间犹豫了一下,黄娟子艰难的决定——
背着女儿,抱着儿子!
系统松了口气:【吓我一跳。】
娟子那个表情吓人的呦,系统差点儿就以为南柯这短暂的一生又玩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