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幡动
空荡病房里只能听见细密的呼吸声，无念盯着病床上伏案熟睡的女孩，看看窗外，轻轻叹了口气。“你这是什么奇怪的作息时间啊。”
岳棠睡得昏天黑地浑然不觉，甚至发出了几声细小的呼噜。她的病号服扣得很潦草，散乱的长发下面露出白皙的肩颈，青紫色的指痕隐约可见。无念像是眼睛被烫到了似地后退了一步，从手掌中滑落的手机掉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巨响，但眼前的女孩只是颤动了几下眼皮，依然睡得很沉。
他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往床头绕过去，小心翼翼地避开吊瓶架子。枫渡员工社区的人造太阳渐渐亮起来，窗外撒进一点细碎的阳光，在她的头发上映出温柔的栗色光泽。无念伸出手去，轻柔地在岳棠的额头上弹了一下。幽蓝色的光芒在女孩的眉间闪烁了一下，很快消失不见了。
晨曦里的微风带着浅浅的凉意，依然在梦中的岳棠皱了皱鼻子，抱着手臂的指节不自觉地收紧了一点。无念垂下眼帘，轻声道：“谢谢你。”
岳棠是被来给她换吊瓶的蛙护士摇醒的，她揉着眼睛懵了一会儿，紧接着就陷入了巨大的恐惧：她本来打算眯个十分钟就对项目策划书进行最后一次校对的，但连续二十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让她在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就陷入了沉睡。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耗子一样惊跳了起来，打吊瓶的护士“啊呀”一声穿了针，岳棠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肩膀上有什么东西顺势掉在了地上。电脑的休眠界面上显示大大的“9：33”，她不堪重负的混沌大脑拼命转动了半天，终于松下一口气来：季度会议是11点开始，还好没误什么事儿。
护士抱怨着重新扎好了针，帮她把刚刚掉在地上的那件东西捡了起来。那是一件灰白色的运动服。
岳棠迟钝的神经还在来回弹跳，她愣愣地看着手上这件衣服，搞不清是哪位活雷锋路过给她送温暖。前后左右翻了一遍，她在衣服口袋里找到一张便利店的小票，账面上是6听可乐。
……不会吧。
回想一下可能出现在这个非正常医院里的可乐爱好者，岳棠捻着兰花指把运动服丢到了一边，心里默默想着怎么能够友好而不失礼貌地告诉小神仙浅色的衣服要勤加洗涤，不要等到把白衣服穿成灰色还给人披身上。
两个多小时的补眠效果不错，就着阳光岳棠居然感到一丝神清气爽，她把完成的项目策划仔仔细细校对了一遍发给了常晴，心里浮上一丝久违的洋洋自得，仿佛回到了两年前新品发布会终于上线的那一刻：尽管这二十个小时的赶工用掉她半条狗命，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这样包含大量背景调查和数据整理的策划书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得过且过猫了这么久，勇者依然宝刀未老嘛。
岳棠本来一身忐忑地在等待常晴的即时问询，但不知道是因为熬夜补的觉不够还是因为打点滴有催眠效果，她没几分钟就又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橘粉色的霞光在床单上形成了格子的花纹，床头柜上多了护士拿来的出院单。
常晴像是知道她在睡觉似的，连电话都没打，只发了个消息：“项目策划崔总审批通过，我让老王提交费用系统给天羡集团审核，下周可以开始联系片方推进，这个周末好好休息吧，辛苦了。”
岳棠把消息反复读了几遍，心里那块石头终于放下，轻松和喜悦仿佛温暖的泉水一样流淌到身体的每个角落。她正打算好好伸个懒腰开始收拾东西回家，手机屏幕一亮，又进来一条新消息。
“好好休息，春日宴见。”
岳棠：……
她这时候倒不是无语，只是想起来那位时心情微妙，似乎只有这串毫无特征的小点点才能准确表达她此时的感受。至于这串“……”该怎么填充，到底是害怕，好奇，同情还是别的什么，她自己好像也说不清。她看着那行字发了一会儿呆，最后决定先不回复，好好思考一下该说什么。
到家已经是晚上，尚妍妍趴在餐桌上打瞌睡，桌上摆着一碗大大的红枣糯米粥。她听见响动直起身来，看清是岳棠和她手上的购物袋后就开始暴怒：“不是说七八点就回来吗！你看看这都几点了！”
岳棠惶恐地缩起脖子，尚妍妍以为她两天没回家只是在公司通宵加班，她可不敢说自己是出院以后才想起来得去买件高领衬衫来遮自己脖子上的手指印儿。枫渡员工医院的点滴已经很有奇效了，短短两天她就已经消肿止痛可以开口说话，但那几道淤痕可没那么容易褪掉。
好在尚妍妍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怒怼了她几句就进厨房给她热粥去了。岳棠忙着把袋子里乱七八糟奇奇怪怪的药收进柜子里，一个没拿稳，那只黑绸盒子掉了出来。
“你最近也真的是飘了，花钱已经到这种骄奢淫逸的档次了？”尚妍妍在餐厅远远瞄了一眼，“眼看着快夏天了买什么皮手套，浪费钱也不是你这么浪费的。”
岳棠把盒子胡乱塞进柜子深处：“领导送的，大概是为了奖励我加班。”
尚妍妍撇撇嘴：“奖励你加班就应该直接发钱，送手套是什么居心不良的操作。”
岳棠怕她过来看见自己从枫渡带回来的药瓶，赶紧几步冲到厨房坐下喝粥。尚妍妍看起来也没什么事做，顺势坐在她对面打开了电视，紧接着就眼睛一亮：“啊呀！我爱豆的新戏！总算要播了！”
岳棠回头一看，一口粥梗在喉咙口：“你爱豆是程风啊？”这不就是《风景旧曾谙》那个男主角吗！
尚妍妍尚妍妍脸上浮现出少女怀春的温柔：“是的呀。”
岳棠一个哆嗦：“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娘，不符合你铁血程序员的人设。”
被暴捶一顿后岳棠老实了，两人转移到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唠嗑，尚妍妍看着程风的照片，表情温柔得像圣母玛利亚：“程老师真的是小太阳。你不觉得他的笑特别纯净、特别有感染力吗？干净得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
岳棠暗戳戳道：“你爱豆可能很快会红哦。”
尚妍妍一个鲤鱼打挺：“你怎么知道？你手上有料？”
岳棠很想告诉她自己即将成为这部新剧的金主爸爸，但想起枫渡那真·折寿的保密协议，还是悻悻地打住了话头：“就是感觉他演技不错，长相也有记忆点，是个会红的料。”
尚妍妍失去兴趣重新躺下：“我还能不知道他是个会红的料吗？可是这好几年了都没什么水花，还是在拍这种小成本网剧，愁啊。”
岳棠被逗乐了：“行了，怎么弄的你跟个望子成龙的老母亲似的。我有预感，你爱豆一定会大火。”毕竟是神仙投资授权的项目。
尚妍妍叹口气，翻了个身道：“说实话，虽然我很希望他红起来，可要真是大火了，我又有点不愿意。”
“为什么？”
“会有一点粉丝们占有欲的私心吧。”尚妍妍若有所思，“追星本来就是自己给自己捏造一个美梦，忽然有一天所有人都嚷嚷着和你做同一个梦了，你是不是会有怅然若失的感觉？况且，”她把手机递给岳棠，上面显示着艺人因为吃火锅挑食而被恶评的帖子。“你看看每天新闻上都是什么东西。那些大红的艺人，在互联网上活得还像个人吗？稍微有点争议新闻，吃口煎饼都要被骂其心必异快死全家。他要是红了，必然要同时接受鲜花和诅咒。”尚妍妍摇摇头，“不是所有人都能幸运地扛过炮火的。”
岳棠有点昏昏欲睡：“就算扛不下去，又有什么办法。“她闭上眼睛，“这世上谁不是在咬着牙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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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读不回，啊？”
岳棠坐在地铁上盯着手机屏幕发愣。她已经完全忘记了几周前的那条消息，仿佛自己早就已经用意念回复过了。想象了一下小神仙的愤怒，岳棠在人挤人的地铁里冒出冷汗来，赶紧点头哈腰地开始打字：“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最近有点忙，一直在跑片场。”
手机又传来叮咚一声响，却是工作邮箱进来了新邮件，无念的消息也同时弹了出来：“给你整理了一份天羡仙官的八卦，春日宴的时候可能会用到。看好你哦！”末尾是一只眯眼笑的猫猫头。
岳棠：……您的消息风格能统一一下吗。
邮件的标题很长：
《转发：天羡集团春日宴日程安排及主要参会人员材料收集》
发件人:bianxiefengdu
发送时间:20xx年5月19日14:20
收件人:darkflamemasteroffengdutianxian
抄送:seancfengdu
主题:天羡集团春日宴日程安排及主要参会人员材料收集
dearboss,
您之前要求收集的春日宴相关材料已收集完毕，附件中是整理过的条目文档，请查收。
ps大部分材料来源不完全可靠，存在道听途说以讹传讹，但仍按照您的要求加以收集，望您慎重传播。
谢淼chrisxie
魂力资源部
枫渡有限公司
岳棠看着“慎重传播”几个字产生了不详的预感，她隐约觉得这封邮件里的内容绝对凡人不宜，但恰恰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这几个字点燃了她浓浓的八卦之魂，屏幕下面那个鲜红的pdf图标仿佛在朝她边招手边吆喝“大爷进来玩儿”。思索再三，她还是果断点开了。
草草翻过目录和宴会议程，岳棠立刻被一张绝世美女的脸晃花了眼，她甚至觉得“美若天仙”这个词都是对美女的侮辱，这位大概是货真价实的天仙。
“花韵，仙庭花乐仙，现任天羡董事会成员，洛神音画娱乐ceo及繁花派工作室法定代表人。
相关链接：花乐仙情史（跳转至79页）花乐仙与诗凝元君的拉黑事件（跳转至101页）”
岳棠并没来得及点开那个令人激动的链接，她忽然发现自己到站很久了。地铁关门提示声响起，她赶在关门的最后一秒连滚带爬地扑出地铁，手机从手里飞出去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重重摔在了电动扶梯上。
岳棠垂头丧气地跑到电梯口捡手机，却已经有人提前帮她捡了起来，站在几个台阶上笑着问：“是你的吗？”
她赶紧两步也踏上扶梯，逆着光只看到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的轮廓。姑娘的声音很温柔：“别往上跑了，不安全，我就在上边等你。”
好容易挨到电梯口，岳棠跑过来千恩万谢，姑娘露出两颗好看的小虎牙：“没事没事，但是屏幕好像碎了呢。”
手机屏碎的很彻底，边边角角的触控都失灵了，岳棠叹口气把手机收到包里，抬头看见麻花辫姑娘还在原地没走，还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来，“要打电话联系什么人吗？手机要是坏了可以用我的。”
心里的难过忽然就消失了，岳棠只觉得人间自有真情在，简直就要热泪盈眶。不过她还是摆摆手：“没事，我去明光影视基地，走十分钟就到了，那边有同事接我。”
麻花辫姑娘很惊喜地笑了：“我也去明光影视基地！你是剧组的工作人员吗？”
岳棠有点吃惊：“我是枫禾堂过来盯拍摄的。”枫禾堂是枫渡用来和凡间合作的空壳公司。
姑娘一下笑开了花：“原来是金主爸爸！”
去基地的路上两人结伴，这位软软糯糯的小姑娘居然是《风景旧曾谙》的编剧，是专门过来给场景重置的演员们探班的。岳棠很惊讶：“我一直以为沈绘谙这个名字会是个文艺稳重的熟女呢，没想到……”
沈绘谙分给她两颗樱花味儿的薄荷糖，笑道：“我曾经确实是文艺稳重的熟女啦。”
岳棠看着她画着小猫和兔子图案的背包没好意思开口吐槽，樱花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来，沈绘谙弯起眼睛：“好吃吧？”
岳棠冲她点了点头，沈绘谙笑得更开心了：“我就说这个世界上没人会不喜欢吃糖，除了……”
“你怎么又迟到？”远处跑过来的人影打断了她的话，是卫小成：“我早就说我去接你你不乐意，不就是瞬移吗你还……”
沈绘谙脸上露出好看的疑惑，岳棠用杀人一样的眼神示意卫小成闭嘴，回头道：“我同事来接我了，我先走啦。”
小姑娘举起手来跟她告别，书包上的猫咪挂绳一跳一跳，像一条小小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