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怂恿
会议室里弥漫着淡淡的绿茶香水的气息，岳棠觉得昏昏欲睡，这味道总让她想起小时候和父母出去旅游时住的酒店大堂。最近她一直睡得很不好，梦里总出现一道莫名其妙的闪电，醒来的时候浑身都是冷汗，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冒犯了神仙就快要遭天谴了。
“……需要做一个确认。电视剧合作按照之前乔琳挑的方向来推进，大家有什么建议或意见吗？”常晴的声音照例死气沉沉。
岳棠一个激灵，她悄悄翻开自己之前写的策划案，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讪讪地闭紧了嘴。今天是她入职之后第一次开部门例会，她已经习惯了在例会上成为被无视的小透明，多这一次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常晴却忽然把转椅扭到岳棠这边来：“对了，我想表扬一下小岳。”
岳棠茫然抬起头：“啊？”
“上周第一天入职就被卫小成拽到现场，真是难为你了，听说你们那天还做了记忆矫正？小成跟我说你那天的表现特别好，找到了事件盲点，真的很不错。”常晴有气无力的声音里透出一点赞赏，“比我当初第一次去现场强多了。咱们公司的业务不同寻常，我相信你以后一定会有更棒的表现的。”
会议桌周围或人或鬼的同事们都朝她投来友好的目光，岳棠心里涌上一股受宠若惊的小小慌张，她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开这样气氛友善的例会是什么时候了。在原公司的那会儿，大多数时间她在例会上的存在感比不上角落里小声运转的文件粉碎机，唯一一次众人把目光投向她，是因为姚思语当着全部门的面把一沓□□扔到了她脸上。
岳棠忽然来了股勇气。她翻开自己的文件夹：“谢谢晴姐，我以后一定会继续努力的。其实关于接下来的影视合作项目，我有一点想法。”
常晴恹恹道：“你说。”
“我觉得乔琳选的项目……不是特别合适。”岳棠把自己做的简报发给常晴和周围的同事，“《霸道阎王》这本小说的确拥有很庞大的读者基础，是比较早成名的冥鬼题材的小说，但这其实也是它的问题所在。这本小说我阅读过了，里面的人物情节设置非常古早，白……善良无辜型女主角和‘强制爱’型男主角在影视市场早就过时了。我们知道言情类电视剧最主要的受众是女性，但是这本书里存在大量可能让女性感到不适的情节……”
“‘强制爱’是什么？”负责pr的汪泓一脸迷惑。
“一般指的是男主角用比较强势甚至是过激的行为对女主角表达爱意的方式，比如说爱你就把你关起来、用某种方式强迫你一辈子离不开我等等，这类情节的女主角在一开始可能会有反抗，但最后总会被男主角强取豪夺的爱征服，俗称斯德哥尔摩女主角。”
岳棠摇摇头，“这类型题材曾经是市场热门，但是观众的爱好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大家可以看看我后面附的统计数据，近几年这种类型的影视作品几乎无一例外地栽了跟头。《霸道阎王》所存在的缺陷并不是小说原著的粉丝所能补足的，所以我不建议选择这部作品作为重要项目进行投入。”
常晴的表情有些不置可否，坐在另一边的王漾开口道：“那你有什么别的建议吗？”
岳棠示意大家翻到简报的背面。“《风景旧曾谙》？”王漾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是那个小成本网剧吗？我记得这部剧杀青有一段时间了吧，好像快播了。”
“是的。”岳棠点点头，“这部剧的男主角的身份是冥界君上，人设写得非常好，外冷内热有情有义，和女主角的感情线也不囿于小情小爱，两人随着情节推进共同成长。冥界里的群像角色也塑造得有血有肉，演员虽然都是没什么名气的新人，但演技过关，虽然稍稍青涩但是那股天真纯然的感觉是很难得的。原著小说的数据表现也很不错……”
常晴抬起头打断了她：“有两个问题。”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首先，乔琳当初是把《霸道阎王》作为年度大项目来推进的，这部剧还没有开拍，我们作为主要投资方操作的余地很大，剧本、人设我们都有机会去修改，数据评估良好的话，天羡会给我们拨款进行后期的助力营销。而你推荐的《风景旧曾谙》则是已经完成的作品，先不论两个ip的体量大小，留给我们操作的时间和空间本来就很有限。”
岳棠翻到简报第二页，“关于这个问题……”
“我知道你会有解决对策，但是我要说的第二个问题更重要。”常晴抬手示意她稍等，“我们之所以投入资本进行人间的文化合作，为的是形成更好的品牌形象。天羡对于各位仙官的形象宣传主旨是有要求的，北阴酆都君是阴司的主人，常规要求我们要宣传他威武强大、凛然不可犯的形象。看你的简报，《风景旧曾谙》的男主角性格懒散，时常跳脱顽皮，还有一段消沉低落的经历，这和我们的宣传方向是不符的。”
岳棠脑子里忽然就跳出那个拥有小鹿一样漆黑眼眸的身影。威武强大、凛然不可犯？小神仙自己可能都会笑出声。
但她并没说话，只是默默合上了自己的文件夹。常晴揉揉太阳穴道：“大家都再考虑考虑。今天先这样吧，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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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这顿饭岳棠吃得没精打采。她基本上在举着筷子发呆，什么时候面前多坐了一个人都没发现，只盯着自己筷子上那块巨大的辣椒皮一动不动。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很久没见的白无常大人依然带着他童叟无欺的标准笑脸。
岳棠呆滞地回复：“霸道阎王爱上我……”
谢淼噗嗤笑出声来，手上锡纸包着的炸鸡喀拉作响。岳棠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面前多了一位领导，赶紧收敛神思：“谢部长，您怎么在人类餐厅吃饭？”
谢淼把装着炸鸡的饭盒往前推推：“尝尝。你的饭都冷了。”
岳棠没掩饰住眼神里的警惕，谢淼笑道：“放心，金融街上的外卖，人类制作，童叟无欺。”
岳棠低头看了看自己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已经半凝结的黑椒牛柳，心理挣扎了一秒，还是把手伸向了热腾腾的炸鸡。谢淼给自己也来了一块：“我听常晴说你工作做得挺好的，怎么你一脸丧气？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
岳棠嘴里两三下就塞满了，她掩着嘴含糊不清道：“你是sr大头子，我和你说这种话不合适吧。”
“这你说得不对，魂力资源部本来就是为你们员工服务的，给你们解决工作中遇到的困难是我们的责任。”谢淼用很得体优雅的方式飞速解决掉了一块鸡排，抽出纸巾擦了擦手指，“作为sr大头子，你有什么想法可以放心跟我说，不会出卖你的。”
作为几乎是手把手带她进入这个世界的领路人，岳棠对白无常有种莫名的信任感。但那三五句话在她沾满炸鸡酱汁的嘴边转了几圈，最后也没有说出口。“真的没什么。”
谢淼也没有追着问，只是从外卖口袋里拿出一罐可乐打开来推给她，微笑道：“不想说也没关系，常晴我还是了解的，不会为难你什么。不过有一点你得清楚，”他交叠起修长的手指，认真道：“我不敢说枫渡是个多么开放友好的工作环境，但你真的不必这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你已经在一个新的环境开始新的生活了，岳棠，人不能总被过去束缚。恐惧也是执念，你已经去过除厄现场了，应该清楚执念能造成多么可怕的后果。”
岳棠挠头：“那倒也没那么夸张……”
“你是不是每天晚上睡前都会想自己今天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同事有十分钟没回你的信息，你是不是就要担心他对你有意见？老板今天脸色不好看，你是不是就要害怕你就是罪魁祸首？”
岳棠感觉膝盖中箭：“……社畜不都这样吗。”
谢淼往前探了探，耐心道：“真的没必要。我知道你之前的工作很是遭罪，但是回忆一下你刚刚进入职场的时候，是不是也曾经是意气风发的小姑娘？如果说你真的那么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左右看看，这里有什么正常人吗？你已经是枫渡的员工了，说句难听的，你的大多数同事要么不是人，要么已经死了，你在乎他们的想法干什么？”
岳棠默然。如果说aline在这两年里教会了她什么，那就是不会看脸色和乱出头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想到刚才那个可笑的“形象要求”，即便她承认谢淼说的万分正确，枫渡真的会是一个能容纳不同声音的地方吗？要面对职场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想到这里，岳棠只干巴巴道：“我明白了。感谢您的指导。”
谢淼挑起眉毛，停了几秒才开口：“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我还……你的手机一直在震动，没问题吗？”
岳棠朝亮起的屏幕看了一眼，咬了咬牙：“不用管。”
谢淼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脸上浮起一丝揶揄的笑容：“我最后说一点。有时候想做好工作，除了投入身心努力，自己身边的资源也得好好利用。”
眼看谢淼拎起外卖口袋走远了，岳棠才拿起自己闹腾个没完的手机，叹口气接了起来：“君上，您上班时间一直这样给我打电话，我会比较困扰啊。”
无念一贯懒洋洋的声音里带了几分讨好：“现在不是午休时间吗？有好好吃饭吗？要不要我帮你叫外卖？”
岳棠顿了几秒，无奈道：“君上啊……以前那些拉黑你的员工，也是这么被你逼疯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