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鬼焰
“不用崇拜我。”卫小成微笑，“跨空间跃迁是我们这一族的基本技能。”
岳棠只能把张大的嘴闭上，心里默念一百遍枫渡天条来打消自己的好奇心。周边的空气微微泛着淡紫色涟漪，带着浅浅的光晕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肥皂泡，把整个操场的草地都罩了进去。他们正好站在紫色泡泡的边缘，岳棠好奇地刚刚伸出手，卫小成就一巴掌抽到她手背上：“别碰，会把你电晕的。”
岳棠立刻后退两步：“这是什么？”
“怨气结界。”卫小成忙着从背包里掏出几台电脑来，“虽然凡人看不见这阵势，亡灵作祟散发的怨气会折人阳寿的。不用害怕，”他赶紧补上一句来缓和岳棠的大惊失色，“带了工牌就受酆都仙官保护，不用慌。”
远远飘过来一个穿西装的男人，神色有点烦躁，看起来和卫小成很熟：“刚让学校播了操场浇水的通知，还好这会儿本来就是午休时间，操场上没什么人。一点半下午课就上了，我们得赶在那之前解决，不然学生多了就麻烦了。”
“这是李陶，除厄部专员。”卫小成一屁股坐在地上，“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招呼岳棠也坐在他旁边，塞给她一台电脑，顺便指了指结界中心的那一团火焰。顺着他手臂的方向，岳棠隐约看见火焰中心是一个年轻的女孩。除厄部的其他专员们焦急地绕着那团火焰走来走去，但里面的女孩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只慢吞吞地沿着草地飘动。
“滨水第三医院的客户，叫盛赫阳，本地的大学生，上个月因为通宵打游戏引发脑梗，icu里躺了大半个月，家里实在没钱了就放弃了治疗，出院两天就过世了。”李陶递过来一张写了简要情况的报告，“pdf刚发你邮箱了。发现她没按时报道的时候我们就派人去医院了，她怨气很重，我们刚过去的时候她就已经把医院的一个病人逼疯了。”
岳棠打了个冷战：“为什么？”
“从信调科给的风险评估报告看，是因为那个病人在她放弃治疗之后进了和她相同的危重病房，床位也是同一个，不过这个病人康复得非常好，本来这两天就要出院了。”专员皱皱眉头，“这种作祟动机在医院很常见。”
卫小成劈里啪啦地敲键盘：“是啊，‘凭什么我就要因为没钱放弃治疗，你却能幸运地康复’，你多跟几次医院的案子就明白了。她跑到学校来干嘛？”
“应该是仓皇跑过来的，这里是她高中的母校。”李陶指了指学校的后门，“我们在医院就把她打伤了，想着把她赶出发源地就动手，没想到她还挺能跑，一直追到这里才用结界把她围住。”
卫小成本想继续问下去，余光里瞥见岳棠一脸“你们在说什么”的痴呆表情，只好停下来语速飞快地解释：“一般情况下我们的客户在往生之后都会按照《酆都基本法》自行前往公司报到，但是有的客户因为生前有放不下的执念或者怨恨而错过报到时间，滞留在凡间成为怨灵，甚至还会作祟影响到还活着的潜在客户。这个你知道吧？”
岳棠点头如捣蒜：“明白明白。”她毕竟读过员工手册。
“怨灵的力量来源于他们的执念，一般来说，对什么地方怨恨越深，他们在那个地方的力量就越强大。拿这位来说，她的怨气来源就是医院。所以除厄部一般的做法是把怨灵赶离怨气的发源地，再动手收服。尤其是医院，那边客户多，情况比较复杂，行动会有很多不便。”
“除厄部的信息调查科会根据作祟情况和怨灵的力量划分他们的等级，你看，”他指指岳棠手上那张提要，“这位的评级是‘d’，属于相对比较好收服的。所以你们在等什么啊？”卫小成不满地抬起头冲李陶道，“区区一个d级，找个机会斩了她的怨尾不就行了？围着跑什么圈呢。”
岳棠没好意思再开口问，心想着回去好好在公司论坛上查查“怨尾”是个什么东西。李陶的脸色泛出为难：“一般的d级确实不麻烦，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姑娘能操控这么大级别的鬼焰，很难近身，而且今天集团董事会调走了所有的高级专员，我们这批人法器不够格，暂时收服不了她。刚刚月竹跟上面申请索魂链权限了，但是一时半会儿估计是批不下来……”
卫小成翻个白眼：“杨云那个老不死的，还是一如既往的官僚主义啊，懒得管你们。咱们干活儿了。”
“我应该做什么？”岳棠小心翼翼道。
“监控舆情。”卫小成指指桌面上的一个窗户形状的图标：“这个是集团开发的定点舆情监控系统，叫‘万言’，我们可以实时定点地监控到这附近所有的网络信息。这位朋友已经害了人，定性肯定是负面事件，我们要做的就是消除这件事相关的负面舆论。”
“你来负责滨水四中的各类社交平台，参数我已经设定好了，出现任何描述灵异现象的帖子都发给我，我会找人去分散注意力的。医院那边就我来负责，放轻松，四中这边没出事，不会有什么舆情压力的。”
岳棠：“……不管是人是鬼，控制舆情的方法还真是如出一辙啊。”
如卫小成所说，正值午休，除厄部控制得又早，滨水四中别说舆情了，各类社交平台上压根没几个活人，只有几个学生在学校论坛上发了些“有没有人下课看到学校后门在冒火”和“大中午忽然浇什么操场”的零星帖子。卫小成都懒得联系水军，很熟练地回复了几条“你是拖堂拖得饿疯了吧”之类的嘲讽。
岳棠的肚子很配合地叫了两声，卫小成被逗乐了：“没吃饭？”
岳棠没好气道：“可不就是没吃饭就被你拉着飞走了。”
“可惜了，今天食堂的鸭血粉丝汤超级好吃……”卫小成一边敲键盘一边感慨，岳棠很不满：
“医院那边没有事？你很闲？”
“讨论倒是有，你没看见我一直在指导小号刷评论吗。”卫小成在水军群里又发布了一条指令，“但那毕竟是医院。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医院里的人什么没见过？也不过就是有个病人半夜失心疯闹自杀，有什么好稀奇的，人们说两嘴也就完了。”
时间过得很快，这边岳棠和卫小成手上的舆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那边除厄部的法器升级申请还是没有通过，火焰里的女孩依然慢吞吞飘着。岳棠已经百无聊赖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她身上是件松松垮垮的睡衣，大概是过世之前贴身穿着的，一头枯黄的乱发在火焰里翻飞，两边脸颊深深凹进了骨头里，看着像批了人皮的骷髅。
“有点想不出这么一个女孩儿怎么会作祟把人逼疯。”岳棠挠挠头，“我要是打游戏脑脑梗了，我还真想不出来能迁怒谁。可能会怨恨一下我老板？要是工作够忙的话大概也没时间沉迷游戏了。”
“你都说是迁怒了，理由还重要吗？怨灵作祟的很多理由都很牵强的，怨谁的都有，我还见过车祸死了却怨二十年前分手的前女友的，说到底就是对这条命不甘心。”卫小成把自己的两颗尖牙磨了磨，“咱们推广部，揣摩活人的心思很重要，死了就不关咱们事儿了，这你得记在心上。”
岳棠点点头。她看卫小成也闲了下来，赶紧抓住机会提出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不觉得……咱们的工作逻辑有问题吗？”
“什么问题？”
“品牌推广不是要提高公司的知名度吗？”岳棠指指前面那团火，“本来大多数人都不信鬼神，闹闹鬼难道不是对咱们公司有好处吗？咱们这么着急上火地掩盖这些‘灵异现象’，难道不正是在降低公司的影响力吗。”
“作为一个活人，你倒是很会站在公司的角度思考问题。”卫小成打个哈欠，“但是影响力也分好坏。闹鬼确实会提升公司的知名度，但随之而来的恐惧和厌恶，对我们的香火功德、未来的发展都会有影响。我打个比方，《寻梦环游记》看过吧？”
岳棠托着下巴，“那当然看过啊，墨西哥亡灵节，温暖绚丽的死后世界嘛，‘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如果你还没入职，你可以继续把它仅仅是当作一部好看的动画电影，不过现在你既然进了枫渡推广部，就得有这个认知：《寻梦环游记》是这么多年来往生转世产业里最优秀的营销案例。电影上映以后，墨西哥那边的友商客户量疯涨，咱们地界离得这么远，都有潜在客户被抢走，老崔恨得牙痒痒呢。”
卫小成脸上浮现起无奈，“不管是枫渡也好，天羡的仙官也好，我们都是依托凡间的情感寄托才能存在运行的。潜在客户的正面感情越多，公司未来的功德收入才会好。如果只是依靠恐惧的话，为什么不去喜欢更美好的传说体系？至少在人家的故事里，死后可以幸福地和家人生活在一起呢。”
岳棠想起之前谢淼说的“客户增长压力”，感觉终于有点理解枫渡的运营模式了。卫小成看看在远处暴躁等电话的李陶，把自己的工卡递了过来。
“我有生死簿权限，你上系统看一看，这个盛赫阳到底怎么回事，有没有什么情感上的软肋，信调科这报告做得不太仔细。”他回头一望，怨气结界外面已经出现了零星来上课的学生。“眼看着就要上课了，除厄部的申请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批下来。要是能找到什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点，他们也用不着动刀动枪了。”
岳棠接过木牌，忽然想到了什么，不过没等她开口，卫小成就懒洋洋道：“没事儿，我不是人，不会折阳寿的。”
生死簿信息系统仿佛一个事无巨细的维基百科，岳棠照着那张提要把盛赫阳的名字和生辰八字输进去，系统界面上立刻就弹出了密密麻麻的内容链接，从小学入学考试成绩单到病危通知书的签发医生都应有尽有。她默默哀嚎一声，开始按照时间顺序依次点开看。
盛赫阳的家庭很普通，父母都是收入一般的工薪阶层。她的人生履历看起来平平无奇，没有什么亮眼的才艺和经历，值得称道的只有从小到大一直保持名列前茅的学习成绩，但这个优势也在她那年高考失利后戛然而止了。岳棠正在看她大学期间的家庭状况，“万言”系统忽然跳出了滨水四中学校论坛的弹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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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暖想吃小龙虾：听说了么，章若青好像疯了
理综不上二百不做人：哪儿来的消息？
阿暖想吃小龙虾：我姑姑是滨水中心医院的，说是半夜不知道中什么邪了，披头散发差点跳楼，今天确诊了是精神分裂症，话都说不利索了[害怕]
一本有什么了不起：哈哈哈哈报应！！！[鼓掌]
理综不上二百不做人：这么说不好吧……毕竟是咱们学校的老师
程丽华：活该
二班最帅的人：章若青是谁？[吃瓜]
阿暖想吃小龙虾：高三火箭班的班主任啊，这你都不知道，她的班重本率超高的
程丽华：重本率高有屁用，死老太婆除了年级前十在乎过谁？她班里的差生就等死吧
我就是个卖零食的：章若青的火箭班是真的惨，中等生自生自灭，倒数那几个高三了还会被逼着转学，说是怕影响重本率
一本有什么了不起：我就是火箭班的，只要成绩不行那真是爹不疼娘不爱，不会的题去问她都不给讲的，她真恨不得老子退学呢。我同桌的老爹还被她逼着送建材呢，不送就调到最后一排，真是纯粹的贱人，疯了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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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棠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信调科的提要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岳棠四处一通乱翻，卫小成奇道：“你在干嘛？”
“滨水中心医院被逼疯的那个病人叫什么？”
卫小成招手叫来了李陶。李陶疑惑道：“叫章若青。怎么了？”
不详的预感在心底蔓延，岳棠翻出刚才打开的若干生死簿窗口中的一个，在盛赫阳高中生平的时间轴里，“班主任”的词条下赫然写着“章若青”三个大字。
李陶和卫小成都不明所以：“怎么了？”
岳棠迅速回顾了下盛赫阳的高中履历，脸色难看起来，“糟糕了。”她抬起头来：“信调科的预判可能有误。医院很有可能不是她的怨气发源地，这儿才是她最深恶痛绝的地方！她是故意跑到学校来的！”
紫色屏障外，操场的边缘上，一个正低头背单词的小男生缓缓走过。草场中心一直温和闪动的火焰忽然暴涨到了十几米高，在所有专员目瞪口呆的时候，怨气结界像青烟一样消失了。
火焰里的盛赫阳忽然笑出了声，露出一口发黑的牙齿。“原来……就是你啊，她的新宝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