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出逃
下午一点四十五分，岳棠准时抵达枫渡大厦。
这幢大楼看起来很漂亮，通体墨色的玻璃墙体构筑出冷肃的美感，闪闪发光的“fd”大字挂在顶部，让她想起复仇者联盟总部。
岳棠心里透出一点不安：求职半年简历全部石沉大海，忽然递来面试橄榄枝的这家公司看起来是如此的体面而高不可攀，她甚至觉得自己大概率是配不上的。
大堂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前台小姐倒是很客气，听她说明了来意之后就热情地把她带到了电梯前，并递给她一只小木牌。岳棠有些好奇地把这只木牌翻过来，发现上面只用红字写了个小小的“客”。
“这是我们的临时门禁卡。”前台小姐笑道：“到了17层会有人来接您，用门禁卡和他一起进去就好。您只千万注意别把它丢了，在这楼里迷路可不是开玩笑的。”
岳棠点了点头，低头看见前台小姐的胸前也挂着一只木牌，上面用黑字描了一个“映”字，旁边细细描了一只可爱的粉色小蛇，看起来比她手上的访客牌精致得多。她不禁对这家公司更多了几分好感，紧张也消除了许多：愿意这么认真设计工卡的企业，大概业务上也不会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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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枫渡的凡间入口接待员——贺映映慢慢走回了前台。眼前忽然冒起一股黑雾，瘦小的女人从虚空中现身：“我错了我错了！说好的打完这把我就溜，倩倩死活又开了一局。新人来了吗来了吗？”
贺映映翻个白眼：“崔总嘱咐过的人你也敢迟，你迟早得被他两笔收进伏妖录。”
女人一脸讨好：“是是是，我就指着我们映映了，谁让崔总喜欢你呢。新人怎么样？”
贺映映露出一个晦暗不明的笑容：“挺好的，特别鲜。多来几个新人就好了。”她轻轻张嘴，鲜红的双唇里伸出长长的蛇信，在空中打了个弯儿，“咱们也就指着他们乐了。”
矮个子女人笑道：“你可别犯老毛病，现在可不兴吃实习生。今天没人了吧？我把访客口关了？”
“关吧。”贺映映打了个哈欠，“她出来也不是从这个口出了。”
金融街上依旧熙熙攘攘，好像谁也没发现，伫立在19号的枫渡大厦，像一股青烟散去，缓缓消失在了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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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的内部很明亮，岳棠对着镜子墙捋了捋自己的刘海，又仔细观察了下牙齿上有没有沾到口红，失重感让她脚下有点不稳当。荧光板的数字飞速变化，她刚刚收敛起龇牙咧嘴的面容，电梯门就徐徐打开了。
门外等着她的是一位带着礼貌笑容的年轻人，伸出手来帮她拦住了电梯门缝：“岳棠对吗？我姓谢，给你发邮件的就是我。老板在七号会议室等你，我带你过去。”
岳棠急忙微微鞠躬。走廊里一片静悄悄，她经过一间又一间空荡荡的会议室，不禁好奇道：“现在还是午休时间吗？感觉大家好像不太忙呢。”
“哪儿有，最近简直忙死了。”谢淼摇摇头作擦汗状：“清明马上就到了，财务上的同事都要累得投胎了。”他回头又朝岳棠一笑：“你入职了就知道了。”
清明很忙……？大概是要到新财年的缘故？还没等她再开口问，七号会议室已经到了。谢淼帮她拉开玻璃门，低声道：“坐到长桌最左边的椅子就好，注意千万不要坐错了。祝你好运。”
会议桌的另一端坐着一个男人，年龄看起来不是很大，身上的黑色西装一丝褶皱都没有。他正在低头看一份文件，岳棠伸手递过去自己的简历，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心底有股奇怪的感觉腾腾往上升，却找不到由头，只得鞠了一躬道：“您好，我是岳棠。请问怎么称呼您？”
那男人抬起头来，眉眼间弥漫着冷峻：“先坐吧。”
岳棠头皮发紧，眼前的面瘫看着像个高管，大概不是什么善茬。
面瘫高管看了她的简历很久，眉头紧锁一言不发。正当岳棠忍不住打算开口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的时候，他忽然冷声道：“你会用剑吗？”
？
岳棠觉得自己肯定是听岔了。她犹豫了一下答道：“啊……建模的话我不是很熟悉呢。技术方面的话我会用photoshop和premiere，虽然说水平比较业余，但是继续学习的话应该可以……”
面瘫高管忽然笑了。他第一次抬头认认真真地看了岳棠一眼，仿佛要确认什么似的。岳棠听见一句低声的咕哝：“……痴心妄想。”
？
岳棠的大脑还在紧张地搜索面试话术，那人已经再次开口了：“你的简历看起来不错，教育背景和工作经验都符合我们的要求。aline前年的那个新品发布会是你做的？”
“啊没错。我负责了整体的策划和后期资源的协调，总体感觉还是挺成功的，算是我自己比较满意的一个项目。”岳棠松了口气，看来面试回归到正常的轨道上了。她正打算把烂熟于心的发布会项目徐徐道出，面瘫高管忽然又打断了她：“那个发布会很让人惊艳，不过我有一点好奇，”他的声音里带了一点点寒意，“开局就有这么好的成绩，那后面的一年多你都在干什么？”
“协调内部宣传片拍摄和维护部门的预算系统不是什么好活儿，我想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也就用不着清粥里撒盐粉饰太平了。你这一年一个正经项目都没有经手过，为什么？一个发布会总不至于让你江郎才尽吧。被孤立了吗？”
即便准备了一百个面试问题的答案，岳棠也绝想不到会有一个面试官能这样精确又狠毒地找到她的伤口并狠狠用鞋跟碾上几脚。她只觉得身上的冷汗逐渐透过那件米白的衬衫，接着缓慢地一点一点绕上了眼窝。
“用不着撒谎。”面瘫高管冷冷道：“你要是连这点勇气都没有，现在就可以出去了。”
岳棠深深吸了一口气。
“是的。我被孤立了。”她像吐出一块卡着喉咙的鸡骨头一样抛出了这句话，忽然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我刚刚转正的时候，整个公司都在进行大规模的人事调整。您大概也知道，这种调动总会掀起一些大大小小的波澜。”她抬起眼来，正对着那张看不出表情的脸：“管理层发生了一些争斗，我并不清楚过程，但结果就是一位管理人员愤怒地离开了团队，而这位正是新品发布会的总策划。他的人缘很好，带走了我们最重要的几位供应商，原本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团队里的人都为他感到惋惜，大家讨论着他依然有回心转意的可能性。但是新品发布会必须得有人接手，兜兜转转转了一圈之后，这个任务居然落到了我头上。”
“我后来才知道，把任务交给我的那位管理人员，是离职前辈的未婚妻。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作为一个新人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这么艰巨的任务。我的失败会再一次证明那位前辈不可或缺的必要性，这样团队领导就会屈尊再把他请回来了，升职、加薪、扩充团队……各种待遇应有尽有。”
“谁能想到，你不仅完成了任务，还干得很漂亮。”面瘫高管露出一丝几乎看不出来的微笑，不知是赞许还是讽刺。“所以你就被……以儆效尤？”
“没错。”岳棠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我完成了任务，受到了上级的嘉奖，但很快这位上级就高升到核心管理层，未婚妻成为了我的直接上级。从那时起，我就再也没有机会接手任何新项目，也再没有任何一个愿意和我说话的同事了。”
水渍在黑色玻璃的桌面上蔓延开来。岳棠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窘迫地转过身去想从包里找纸巾，但一无所获。勉强用袖子擦擦眼睛，回头一看，面瘫高管居然在打电话。
……狗官！岳棠心里大骂。她一点儿也不喜欢这家公司了。
挂掉电话的狗官回头看了她一眼，毫无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早点离开？以为自己能扛得住？”
眼看着面试是要泡汤，岳棠也懒得和狗官组织语言了。“那不得领工资嘛。”她整理了下自己的背包，“我得养活我自己啊。被上司讨厌拿不到奖金，但是只要我没有明显过失，工资她还是得照样发给我。我没有新的工作，主动辞职没有任何好处。要是老板先忍不住了劝退我，我至少能捞一笔赔偿金……您还有什么问题？”她把背包拎起来，“没什么事我就先……”
玻璃门突然被推开，她回头一望，却是带她进来的谢淼。他依然笑眯眯，伸手递过一包纸巾和……两份文件。
“这个是到岗承诺书，薪资待遇和企业保障在第四页，后面是保密条款。”谢淼软声道：“岳小姐可以看看，时间足够。签名处分别在封面、第五页和最后一页。崔总已经签好了，您可以开始着手办理前公司的离职手续，我也会给您制作工牌。”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岳棠有点猝不及防，她愣愣接过文件，会议室尽头的崔总把她的简历推到了一边。他的神色依然很冷漠：“如果你没什么意见的话，欢迎加入枫渡。希望你在本月内办好离职手续，”他站起身，“我们不会等到你正式入职，下周开始就会有工作布置给你。祝你工作愉快。”
会议室门发出轻轻的咔哒声，崔总离开了。谢淼把一只笔塞到岳棠手上：“我替他跟你道个歉，老崔就是这样，说话没轻没重的。你的工牌我已经帮你做好了，你签好字就给你。”
岳棠只觉得不可思议，她打开到岗承诺书翻了一遍，上面承诺的薪水是她现在的三倍还多，各方面的待遇都很优厚。她有点懵懂地抬头看向谢淼：“这是什么意思？我被录用了？”
“那不然呢？”谢淼笑笑：“你放心，崔总虽然看上去不像个好人，也确实不是个好人，但他对员工是很不错的，比起天羡那位简直就是菩萨心肠。”
“被孤立了吗？”
岳棠想起刚才那冷冽的声音，忽然鼓起一丝勇气，刷刷刷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爽快！”谢淼把承诺书收了起来，塞给她一只小木牌：“以后就是同事了。要记住工卡是最重要的工作凭证，千万不能丢哦。”
效率这么高？岳棠伸手把木牌接了过来，手指间一阵刺痛，大概是静电。心里那股子奇怪的不适感再次升腾起来，为什么自己的工牌这么快就做好了？这才刚刚面试完啊……
这只木牌和那位前台小姐的工牌一样精致，正面用红色墨水写了一个小小的“棠”字，旁边画了一朵嫩黄色的小花，看不出品类。她把工卡挂到脖子上，忽然觉得有些耳鸣，身上骤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股古怪的感觉弥漫到全身，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缓了几秒，岳棠抬头四顾，一瞬间觉得手脚发凉，四肢忍不住颤抖起来。
“怎么了？”谢淼看出她的异样，环顾四周一圈后露出了然的神情：“哦哦哦，是这个啊。不用紧张，新人都得过这一关的。”
从进入大楼就开始缠绕她的那种不安和别扭终于落到了实处，岳棠明白为什么谢淼叫她不要坐错位置了。
右边最靠近她的转椅发出微微的嘎吱声，原本空无一物的扶手间凭空出现了位年轻的女人，看起来已经坐了很久，正用她空荡荡的袖管轻轻锤击着自己的腰部；再往前的座位上出现了位穿着连帽衫的中年男人，正愁眉苦脸地调试一台泛着幽幽蓝光的笔记本电脑。而玻璃门这边，几个和“崔总”一样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女，正拉着门鱼贯而出。
这个会议室，从来都不是空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