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家
矿区在县城的三里河流域,所以外面的人把这个煤矿叫三里河煤矿。煤矿产的煤属于优质无烟煤,卖的价钱不便宜,畅销,一年四季供不应求。
三里河是雪山融化的雪水汇集而成,沿着河谷奔腾而下。一条柏油马路沿着这条河从县城通往雪山的风景区,而煤矿就在河上游处的一处地势平坦的地方建了不少土坯房给住户,但矿口却在附近的山里。
矿区这段马路的路边种着两三排高大的白杨树。
白杨树,边疆屯垦戌边的象征,无论条件如何恶劣,它都能顽强地活下来,不争雨水,不争阳光,力争上游,不怕严寒,永远高大挺拔。
煤矿上还有小学的时候,历届学生到了植树节都种白杨树,长年累月下来就成了片树林,有些树上还刻着种树人的名字。白杨也成了历代边疆学生必写的作文,来歌颂它代表的精神。
林晚禾也记得自己种的那几棵白杨的位置,数年前,程云发了照片,那一片树林都被铲倒种了新的树苗。
白杨树边就是一块块菜地。这土地不是职工们的,属于这里的牧民。
牧民虽然是少数民族,毕竟他们也得生活。
牛羊肉,奶制品可以自给自足,种一片麦子苞米也只能糊口,可其他的就要钱了,比如生病吃药,和城里生活的同族不太一样,他们更纯朴,乐意把多余的地租给这些矿工来换点零钱。
林晚禾想这也算是双赢。
租金不贵。面积大点,靠近水渠的地贵一些,大约就十块,八块的,远一点的小点的就五块,六块的。
职工们都是口里来的汉人,蔬菜必不可少,家里孩子多,能省点自然就省一点,所以都租一小块地种菜。种一点豆角,辣椒,萝卜也够一个夏天一家子三顿的蔬菜。
秋天,煤矿会从农场拉来大白菜,萝卜,土豆分给矿工,这样支撑着其它季节的蔬菜需求。
这样一年又一年将将就就,不管吃好吃坏,
一天又一天把日子过了。
林思云也学着人家挨着吴姨租一块菜地,但他不会种菜。矿上很多有心人都来帮忙。
比如:
“思云啊!和林晚禾家一样,今年帮你种了两沟豆角,家里也种了,你只管摘现成的。”
“谢谢蔡姐!”
“小林啊!边上点了苞米,浇水的事,你别管了”
“谢谢二哥”
也有人在给自家地培个土,浇个水的时候,也顺便把她家的整了,到了菜可以吃的时候,又顺手摘了给家送来。
临走的时候,总是拜托他帮忙给他们的孩子补补课。大家都觉得只要被林思云补了课,都会像林晚禾和魏家姐弟一样成绩好,可怜天下父母心,什么时候,望子成龙都是父母的祈盼。
菜地边就是那条河。河滩面积很广,都是发洪水时改道冲刷后的结果。河水有深有浅,深的到成人大腿,浅的就到脚踝,清澈见底,很冰凉。
河里没有大鱼,只有指头长的小鱼,长胡须,没鳞,肉很鲜美,没杂刺,却很难抓到,大家都叫它“狗鱼”。
林晚禾从没抓到过狗鱼。鱼很狡猾!
可总也有能耐人挖个水坑,上个笼子,弄来不少鱼。
他们端来金黄香气扑鼻的炸鱼送到家里,笑着说:“炸的多,给孩子尝尝。”临走还不忘道个谢:“思云,我那孩子数学成绩提高了不少。”
夏天是最热闹的
没班的大人们喜欢在午后聚在路边的白杨树下吹风聊天,羡慕的目光无不追随路上奔驰而过的各式小轿车,吉普车,大班车;很多人半辈子住在三里河煤矿,没机会去过风景区。
当然路上除了四个轮子的车,也有牧民的羊群,马群,沿着马路边卖菜的驴车,卖果子的马车。
他们总是会羡慕地说:“哎呦,那车一定是大官坐的。”
“那是军岗的车吧!”
“刘镢头家今年西红柿真不少!拉了这一大车。”
林晚禾喜欢雷雨天气,因为第二天定会有牧民推着板车满家属区吆喝着卖山羊肉。她喜欢吃羊肉。
山羊们不如绵羊老实,作为领头羊,牧民们会养比例一定的山羊来领着傻不愣登的绵羊群,可这些山羊下雨天不像绵羊原地不动,它们一刻也不闲着,喜欢攀爬陡峭的石壁,受到雷电的惊吓,踩在石壁湿滑的苔藓上,一步不对就会惨叫着摔下山去。
牧民有自己的风俗习惯,不吃这种自残的羊,又舍不得扔或埋了,只好剥了皮,把肉便宜卖给矿工换了钱。
林晚禾会站在门槛里,透过雨帘,看着一道道紫色闪电,仿佛听得见远处隐匿在雨雾里若隐若现的山峰上有白的,黑的的山羊惨叫着掉下山来。
这样第二天林思云一定笑眯眯地拿回一大块羊肉回来。
她也喜欢玩水,和小四在浅滩去找漂亮的石头,河边去摘些野花和见识那些奇奇怪怪的植物,偶遇几条罕见的白娘子,小青,于是尖叫着大笑跑开,或端着盆坐在吴姨旁边,在河里洗洗自己,爸爸的衣服,床单什么的。
吴姨会耐心等着林晚禾洗完一件,再用肥皂打一遍,再细细搓一遍。
不善言谈的吴姨总是在默默照顾着她。不仅是她,还有她家里的魏叔,魏明丽,魏明智都对她们父女真心实意的好。
夜里,来河边的人更多,大多都是洗脸,洗脚,还有些年轻人还在河里深水区洗凉水澡。
她晚上是不敢出去的,爸爸说矿上的盲流不少,流动大,不安全,怕她出事。
晴朗的夜里,她拽出自己床下铺着的那条羊毛毡,和林思云上到屋顶,有时候魏家姐弟也会来。大家躺在羊毛毡上,仰望星空,听林思云讲讲哪里是大熊座,哪里是北斗星,满眼群星,心情极为舒畅,只是他后来肺不好,不能受凉气,所以这样的陪伴越来越少了。
她喜欢这里的一山一水。
这里的山很多,绵延不绝,在她没有出疆之前,以为除了风景区才会有漂亮的山,其余都是这样的秃山,没有一棵树,只是她们这里的山比起三里河下游的山还不算秃,有满山遍野带刺的灌木。
林晚禾当时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灌木,后来专门去查了下,从一位喜欢探险的博主微博上看见了照片,上面的植物和这里的灌木一模一样,叫白皮锦鸡儿,听起来很像野鸡的名字。
一簇簇的灌木有半大孩子高,枝桠上全是荆棘,扎人。可就是这样的的灌木到了春天也不甘寂寞地开满了花,像迎春花那样的满枝条一簇簇的黄花,漫山遍野的黄色,满眼的黄色,生机勃勃的黄色,很好看。
除了这些开花的灌木,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植物,比如白茎盐生草,开的□□花也很好看。
山上还有一种植物,让林晚禾一直念念不忘,长得很像贝母,它的根茎好吃,是甜的。它从快融化的雪水浇灌的冻土里发芽,待雪融化完,就长出两片苗苗,锯齿状的叶片,很容易辨认。
它的根茎圆圆的,包着两层黑咖色的干皮,里面雪白,像蒜头,水多且甜。用挖贝母的尖头铲挖一铲下去就挖出一块土,从里面扒出根茎,去了土,一个个放进口袋,没一会就装满了口袋。
很多不认识贝母的男人,挖好几天,挖了很多这东西回家,只哄得家里的孩子乐开了颜,自己的媳妇气的不让吃饭。这里几乎找不见贝母,要挖贝母得去风景区那边的深山老林里。
这东西很多,小苗会长到一札多高,开黄色花朵,花期正好在白色锦鸡儿花期之后。微风吹过,漫山遍野的小黄花如铃铛一样摇曳,很美!
多少年以后,林晚禾听见那些游客称它为野百合,不由地莞尔,很好听的名字,其实当地人们给它起了个很土的名字叫“老瓦蒜”。
夏天,山上灌木枝条爬着数不清的蝉,白天里知了知了叫个不停响彻山谷。夕阳西下,露水一重,这些蝉的翅膀被露水沾住,飞不起来,扑棱棱装模作样。
林晚禾和小四合作,一人拿着棍子拍打着灌木丛,蝉受了惊吓,也不装模作样了,真的扑棱棱,只是受了重力作用,从枝丫上往下掉。一人拿着塑料袋在底下接着,几个灌木丛拍下来就是一塑料袋子。
回到家把袋子里的蝉泡在水盆里,揪了翅膀和□□,泡一夜,第二日烧滚了油锅,炸了,撒了盐巴就成了林晚禾和林晚禾爸俩的点心菜了。
下雨天后,一种伞面上发红的蘑菇就从不知多少年龄的灌木丛根部长出来,水灵灵的,可爱的不得了,摘回来放点辣椒炒鸡肉,炒羊肉都好吃。不过林晚禾更愿意把它卖了,卖给路边的马家餐馆,后来卖蘑菇的多了,马家婆娘就压了价钱,一大篮子才两块钱。
除了蘑菇,他们家也要地衣,山上的大石头下面长出来地衣,一片一片轻巧地拾起来,装在盆里,拿回家,再一片一片用清水洗干净,晶莹剔透。
林思云喜欢用鸡蛋炒了吃,父女两个都喜欢这种味道,所以下雨后林晚禾就开始雀跃着要去后山去拾地衣。
很多时候,还能在灌木丛里捡到野鸡蛋,味道要比家里的鸡蛋味道更好些。
冬天的山里很冷,大雪封山,拉煤车的轮胎上缠着铁链,极为缓慢地行使。车轮在雪白的路上留下一道道黑灰链痕,难看的像是一道道疤痕。
风雪无阻地来山里拉煤的煤车一辆接一辆,这些司机看不起矿上的人,私下叫他们煤黑子,吆三喝四,大爷似的。如果坐一下顺风车去县城,还得求着人家,或者送点鸡蛋什么的。
矿区的女人大多是装煤工,这一车煤需要三个人装车,一个人三块钱。八小时工作制,三班倒,从早干到晚,从晚干到早。
无疑,在林思云没得病之前,林晚禾的生活很愉快,无忧无虑,可好景不长!
生活不容易,捉襟见肘,林晚禾后来在她爸爸生病的日子里感触极深。
林晚禾用现在网络上的一句话来讲:有些人活着已经倾尽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