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狮子开口1
人沈默，林木静寂。
独孤剑凝视着她手里的枯枝，彷佛在沈思。
周静道：“你为何还不拔剑？”
独孤剑道：“我的剑已在手，随时都可以拔出来，你呢？”
周静道：“这就是我的剑。”
独孤剑道：“这不是。”
周静道：“在我手里，这就是杀人的利器。”
独孤剑道：“我知道你能用它杀人，但是它本身却只不过是段枯枝。”
周静道：“只要杀人，枯枝和剑有什麽分别。”
独孤剑道：“有。”
周静道：“你说。”
独孤剑道：“它能杀人，可是它并没有杀过人，我的剑却不同。”
他轻抚着他的剑：“这柄剑跟随我已十九牛，死在这柄剑下的，已有六十三个人。”
周静道：“我知道你杀的人不少。”独孤剑道：“这本来也只不过是柄很平凡的剑，可是现在它已饮过六十三个人的血，六十三个无情的杀手，六十三条厉鬼冤魂。”
他仍然在轻抚着他的剑，慢慢的接着道：“似乎现在这柄剑本身已有了生命，渴望再能尝到别人的血，渴望别人死在它的剑锋下。”
周静冷笑道：“它告诉过你？”独孤剑道：“它没有，可是我能感觉得到。”
周静道：“感觉到什麽？”独孤剑道：“只要它一出鞘，就一定要杀人，有时甚至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
他说的并不是虚玄的神话。你若也有这麽样一柄剑，若是也杀过六十三个人，你一定也会有这种感觉。
独孤剑再次凝视着她手里的枯枝，道：“你手里这段枯枝却是死的，绝不会有杀人的渴望，你自己也并不是真的想杀了我。”
他抬起头，凝视着她的眼睛，道：“因为你根本也不是宋玄。”
周静的嘴唇已发白。
一片落叶飘下，她默默的站起来，道：“现在这片叶子是不是也死了？”
独孤剑道：“是。”
周静道：“可是它刚刚还在树枝上，还是活的。”
树叶只要还没有凋落，就还有生命！
周静道：“人的生命岂非也跟这片叶子一样？”
独孤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周静道：“你真的明白？”
独孤剑道：“你为了生育那孩子，一定受了不少苦，所以你对他的爱，绝对此不上你心里的怨恨。”
周静并没有否认。
独孤剑道：“所以你对自己的生命已毫无留恋，只要我能破得了这一剑，你就算死在我剑下，也是心甘情愿的。”
他长长叹息，又道：“可是你错了。”
周静道：“我错了？”
独孤剑道：“因为我就算能破得了你这一剑，也末必能破宋玄的剑。”
他盯着她的眼睛：“因为你用的并不是杀人的剑，你也不是宋玄。”
周静的手忽然垂下，杀气忽然消失，眼泪已流下面颊。
独孤剑道：“可是我答应你，只要我有机会，我一定杀了他！”周静精神又一振，道：“你自觉有几成把握？”独孤剑苦笑道：“本来连一成都没有！”周静道：“现在呢么。”独孤剑道：“现在至少已有了四五成。”，周静道：“你已想出了破法？”
独孤剑忽然也折下段枯枝，道：“你看着。”他的动作简单而笨拙，可是周静眼睛里却发出了光。
她知道他已找到了。玄少爷的剑法若是一把锁，他已找到开锁的钥匙。
一剑刺出，有风吹过。
独孤剑手里的枯枝忽然变成了粉末，瞬间就被吹得无形无踪。
他手里拿着的若是一把剑，这一剑刺出，是什磨样的力量！
周静轻轻吐出口气，慢慢的坐了下来，道：“你去吧。”
独孤剑走出树林时，小讨厌远在外面逛。
，只有小讨厌一个人，左手拿着根鸡腿，嘴里还啃着个梨。附近根本没有卖水果卤菜的摊子，一这些东西也不知他是从那里变出来的。
独孤剑一看见这孩子就很喜欢，想到他的身世，更觉得同情。幸好这孩子现在就好像已经很会照顽自己。小讨厌正瞪着双大眼睛在看他。
独孤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头，道：“快回去吧，你姊姊在等你。”
小讨厌道：“她等我干什麽？”
独孤剑道：“因为……因为她关心你。”
小讨厌道：“她关心我干什麽？”
独孤剑道：“难道你认为从来都没有人关心过你？”
小讨厌道：“从来也没有，连半个人郁没有，我是个小讨厌，讨厌我的人倒不少。”
他又啃了口鸡眯，道：“可是我一点都不在乎。”
独孤剑看着他甜甜的小脸，心里忽然觉得有点酸酸的。
附近连个人影都没有，他又忍不住问：“我那朋友呢？”
小讨厌道：“你那个朋友？”
独孤剑道：“乌鸦！”
小讨厌道：“这树林里没有乌鸦，只有麻雀。”
独孤剑道：“我是说刚才跟我在一起的，那个呻乌鸦的人！”
小讨厌眨了眨眼，道：“你有没有付我保管费么请我保管他？”
独孤剑道：“没有！”
小讨厌道：“既然没有，你凭什麽问我！”
独孤剑道：“因为……因为我想你一定知道他到那里去了。”小讨厌道：“我当然知道，可是我凭什麽一定要告诉你？”独孤剑只有苦笑。
这孩子问的话，竟常常让他回答不出来。
小讨厌又啃了口梨，忽然道：“可是我也并不是一定不能告诉你。”
独孤剑道：“要怎麽样你才肯告诉我。”
小讨厌道：“你要问我的话，多多少少总得付我一点问话费。”
独孤剑已经在摸口袋，摸了半天，什麽东西都没有摸出来。
小讨厌道：“看你穿得还蛮像样的，难道只不过是个空壳子。”
独孤剑苦笑道：“因为从来也没有人要收过我的问话费。”
小讨厌叹了口气，道：“木头里既然榨不出油来，我也只好认倒楣了，你就写张欠条来吧。”
独孤剑道：“欠条？”
小讨厌道：“你要问话，就得付问话费，现在你没钱，以後总会有的。”
独孤剑道：“这里又没有纸笔，欠条怎麽写？”
小讨厌道：“你的剑削块树皮，再用你的剑把字写在树皮上。”
独孤剑苦笑：“你倒想得真周到。”
他只有写！”写多少？”
小讨厌道：“一个字也是写，十个字也是写，既然是欠账，就得多写点。”
他眼珠子转了转，道：“你就马马虎虎给我写个一万两吧。”
独孤剑看着他，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
一个七岁的孩子，一开口就是一万两，这孩子长大了怎麽得了。
小讨厌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一定在想，现在我就这麽会敲竹扛，长大了怎麽得了？”独孤剑道：“你怎麽知道我心里在想？”
小讨厌道：“因为这些话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问过我了。”
独孤剑道：“你怎麽说？”小讨厌道：“现在我就会敲竹扛，长大了当然就是大富翁，这麽简单的道理难道你都不憧！”
独孤剑笑了，真的笑了，这孩子真的会照顾自己。
一个没有人照顾的孩子，若是连自己都不会照顾自己，那才真的不得了。
所以独孤剑写的欠条不是一万两，是五万两。
小讨厌也笑了，道：“要一万，给五万，看来你的人虽穷，出手倒不小。”
独孤剑道：“出手小的人，怎麽会穷？”
小讨厌道：“有理。”
独孤剑道：“有理的话，你就应该记在心里，你若不想穷，出手就不能太大方，更不能乱花钱。”
小讨厌道：“有了钱不花干什麽？那跟没有钱又有什麽分别？”
独孤剑又笑了。他真的很喜欢这孩子，但是他却没有想到一点——他也很想去杀这孩子的父亲o真的很想。
一这就是江湖人。
江湖人的想法，常常会让人莫名其妙的！
五万两的欠条，一定可以收得到钱的欠条，小讨厌却随随便便的就往衣襟里一塞，就好像把它当做废纸。
独孤剑道：“我现在虽然没钱，可是我随时都会有钱的。”
小讨厌道：“我看得出，否则我怎麽会收你的欠条。”
独孤剑道：“你随时看见我，都可以向我收钱。”
小讨厌道：“我知道。”
独孤剑道：“所以你就该把这张字条好好收起来，免得掉了。”
小讨厌道：“掉了就算你走运，我倒楣。那也没甚麽了不起。”
他又眨了眨眼，道：“就好像你若很快就死了，我也只好自认倒楣j样，像你这种人，本来随时都会死的。”
独孤剑大笑。他是真的在笑，可是他心里究竟是甚麽滋味？又有谁知道？
人在江湖，岂非本就像是风中的落叶，水中的浮萍？
等他笑完，小讨厌才说：“你那个朋友到前面那山坡後去了！”
独孤剑道：“去干甚麽？”
小讨厌道：“好像是去拚命！”
独孤剑道：“拚命十去跟谁拚命？”
小讨厌道：“好像是个叫甚麽冰的小子。”
是曹春东？
难道他一直都在跟着他们，难道这一路上的账都是他付的？那麽他现在为甚座要找乌鸦拚命？独孤剑并没有为乌鸦担心，他知道曹春东绝不是乌鸦对手的。可是他错了。
山坡後的草包已衰，血色却还是鲜红的。
是乌鸦的血。乌鸦已倒了下去，倒在山坡上，鲜血染红了秋草，也染红了他的女襟。
血是从他咽喉下的锁骨间流出来的，距离他咽喉只有三寸。就因为差了这三寸，所以他还活着。
刺伤他的人是谁么。独孤剑冲过去：“是曹春东？”
乌鸦点头。独孤剑吃鹫的看着他，道：“是不是你故意让他的？”
乌鸦摇头。
独孤剑更吃鹚。这明明是真的事，他还是无法相信！
乌鸦苦笑道：“我知道你不信，连我自己都不信，我看过那小子出手。”
独孤剑道：“可是你……”乌鸦道：“我本来有把握可以在三招内让他倒下去的。绝对有把握。”
独孤剑道：“可是现在倒下去的却是你！”
乌鸦道：“那只因为我错了！”
独孤剑道：“那点错了？”
乌鸦道：“我看过他出手，他剑法中的变化我也已摸清，长庚派的剑法绝对伤不了我的毫发。”
独孤剑道：“他用的不是长庚剑法？”
乌鸦道：“绝不是。”
独孤剑道：“他用的是甚麽剑法？”
乌鸦道：“不知道。”
独孤剑道：“连你都看不出？”
乌鸦道：“那一招的变化，我非但看不出，连想都想不到。”
独孤剑道：“那一招？他只出手一招，你就伤在他的剑下？”
乌鸦冷冷道：“如果是你，你也一样接不住那一招的。”
他忽又长长叹息，道：“到现在我还想不出有谁能接得住那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