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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不化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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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2年12月7日,新冠疫情全面解封。

    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仿若惊蛰时节晴空里的一声炸雷,炸得百虫千豸一个大激灵。它们睁眼抖身爬出洞外,东风过处,欣欣然一片草长莺飞的春意。

    这一天,正值二十四节气中的“大雪”。辛州地处中国中部,没下大雪,倒是飘起了纷纷扬扬的小雪花。

    季虹和黄默山的养老院将于十天后开业,正在做各种准备工作。季虹正在指导工人往墙上挂各种规章制度。

    规章制度十几个,全部用铝材制作的框架,里面是喷绘。季虹指挥工人把它们挂到指定的位置。比如《安全管理制度》和《养老院员工培训制度》挂在办公室;

    《院长工作职责》挂在院长室;

    《护理主任工作职责》挂在护理主任室;

    《财会人员岗位职责》挂在财务室;

    《厨师职责》挂在厨房;

    《护理员工工作职责》挂在护理大厅;

    《医务人员工作职责》挂在医务室……

    季虹刚安排停当,见外面飞扬起雪花,就叮嘱了几句,忍不住走到外面,她要感受感受雪花扑打在身上的快乐。

    雪花不大,但很密,被细风裹挟着,歪歪扭扭地钻入楼栋、树杈、街道以及行人的衣服和脖颈里。路上的行人因疫情解封的消息而陡然间增加了数倍,他们走着看着,说着笑着,在为疫情解封而欢庆,也为这雪花带来的景致而振奋。

    辛州每年都有几场大小不同的雪。这些年,随着全球气候变暖,雪越下越小,最厚的也不过五厘米上下了。

    路上的孩子不多,因为都在学校里,否则到处都会是雪中狂欢图。雪的快乐,当然属于孩子。

    一片雪花落进季虹的脖颈里。季虹没有管它,任微微的凉意渗透全身。这种凉意不经意间把她带入了那个关于雪的不可磨灭的记忆。

    那年是2005年,她7岁,读小学一年级。

    那年冬天特别冷,外面像冰窖。一天晚上临睡前,门口的大雪已铺了半拃厚,她奶奶一边给她盖好被子,一边说,今儿个是一夜的大雪哟。她兴奋地说,明天可以打雪仗了。

    次日凌晨,天还没亮,奶奶把她从热被窝里叫醒,说:“雪下了一尺厚,把路都封住了,还上学不?”

    她听说大雪那么厚,一下子从被窝里坐了起来,嚷着说,当然要上学。奶奶说,小路有二里多长,好多坑坑洼洼,咋走啊?

    她正在沮丧呢,骆江在门外喊:“虹子起床没,快起来,吃完早饭,我给你们开路,送你们上学去!”

    原来,骆江早已准备好工具,准备送俩孩子上学,他专门来叫季虹。

    匆匆吃完早饭,她和骆江的俩孩子一起出发,跟着骆江。骆江捆扎好三小捆稻草,叫三个孩子分开搂着,说,等会儿有用。

    骆江在前面用木锨开道,孩子们在后面亦步亦趋。雪太厚了,虽然只是辟开一尺多宽,从上到下也得三锨。如此,进度不快。好在天还没亮,看来时间尽在骆江的把控之中。

    雪停了,村庄是整个的白茫茫一片,视线所及,近处并不模糊。她缩着脖子,双臂环抱着稻草,不停朝手上哈气,眼睛环顾雪野。

    面前树枝上的雪条子像一条条丰肥的白狐狸,它们或卧或躺,或倚或靠,或悬或垂,形态各异惟妙惟肖。她真想爬上去好好地摸它们一把。

    谁家屋好,谁家屋破,全然一样了,雪像白毯子把它们整个罩起来,把贫富差别掩盖于无形。只有高低不同的烟囱向着苍茫的天空昂昂然,昭示着主人的身份。

    离开村庄一里地的光景,天已微明。村里逐渐有灯亮起来,这是有学生的农户,情况和她类似。隐约看见公路上已有班车,它们从乡镇往返于县市,在平时,班班几乎爆满。

    卖菜的农夫三三两两往集市上赶。摊位不是固定的,谁迟了谁吃亏。故而,公路上绝不寂寞,雪再厚也阻不住他们。

    骆江已活动得热乎了,他的动作频率明显加快,宽大的木锨在他手上一沉一扬之间透着力道,大块的雪在寒风中滚向两边,溅出串串雪沫,像风中玲珑的音符。

    “等他们吃完饭,咱就到公路了,”骆江望向村子说,“咱村里有十几个上学的,我给他们的路开好了!”骆江的语气里透着自豪。

    说着,到了桥边。桥架在渠道上,长度5米,由4条石条拼接而成,宽度不足一米,离渠底丈把高。曾经,桥面结冰,有人不小心滑倒,跌落渠底。

    骆江用木锨小心翼翼地去除了桥面上的雪。这次落雪前没有下雨,加上雪刚停,桥面还没结冰。

    骆江用稻草铺在桥面上,看起来薄薄的一层,她看着,有些怕。骆江牵着她的手,先把她牵过了桥,然后再牵自己的俩女儿。

    “这么薄的一层草,怕是不稳当吧?”她问。

    “放心吧,”骆江说,“村里还有人铺稻草的,上学的不止你一个。”

    果然,骆江把她们送到公路上时,她扭头看见村里送孩子上学的家长们在桥上铺稻草,此时天已大亮。

    公路上的雪被车辆轧得结结实实,摊开厚厚的一层。部分路面被轮胎辗得光溜溜的,赶集的人逐渐多起来,大多是去集市上卖货的。空着手的行人走起路来更加小心翼翼,他们哈着腰,圈着腿,错着步,生怕摔倒。

    骆江叮嘱说:“你们三个手拉着手走,稳当些。”

    后面的家长和学生们相继赶到了公路边。他们互相谈论着说,本来没打算送孩子上学,看见骆江弄了条路出来,就都赶来了。

    到了学校,班上有一半学生没到,基本上是被道路所阻。学校鉴于情况特殊,未予追究。

    那年她7岁,失去父母已经三年。那个早晨,冷风如刀割面,但骆江的大手是那么暖,暖遍她全身。以后,每到冬天,每逢下雪,她都会想起那个早晨,想起骆江躬身铲雪的背影,想起骆江拉她过桥的情景。

    后来,再没下那么大的雪了。再后来,遵照政策,村村通公路。农村的小轿车日益增多,都可以直接开到家门口了。

    但2005年的那场雪像一块晶莹的玉,在她内心的一角长年不化。她觉得,骆江开辟的那条雪路虽只有尺把宽,却是她的阳关大道,这条道,将把她送到天涯海角,陪她终老。

    “哇,真好看,再下大些就好玩了!”黄默山从屋里出来,喊叫着,打断了季虹的思绪。“在发啥呆?是不是在想小时候打雪仗啊?”

    还真猜中了。“嗯,是在想打雪仗。”

    “还是小时候好玩儿,”黄默山看着洋洋洒洒的雪花,“可惜咱们长大了,回不去喽。”

    “在养老院前感慨时光流逝,倒真的是很应景啊。”季虹说着,掏出手机,“留下这一刻吧,几十年以后,这一刻又是值得追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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