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同学录
在李心桥默默观察周边环境的时候,张双城已经用钥匙把门打开。
“喜姐,我们回来了。”张双城往屋里喊了一句。
一个约摸四十五岁的女子,围着绿色格子样式的围裙,匆匆迎了上来,给张双城和李心桥递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家居拖鞋。
“小姐,刚才老太太在房间看照片,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我这边饭菜已经做好了,需要我现在去喊她吗?”
那个叫喜姐的女子留着一头齐耳短发,看着不比张双城大多少,但两者的气质却有着天差地别。
喜姐跟张双城说话的时候,语气十分谦卑,即使对素未谋面的李心桥,也是客气有加,就连拖鞋都帮她放到了脚边,就差没帮她换上了。
而张双城则无比自然地把手中的挎包递给了喜姐,让她挂在伸手可及的衣帽架上,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先别忙活了,你去泡一壶枸杞菊花茶来吧,我嗓子有些疼,得来些茶水润一下。时间还早,让我妈多睡一会儿吧,回头我自个儿进房间唤她出来就好。”张双城一边脱下高跟鞋,一边嘱咐着。
喜姐应下这事以后,便去泡茶去了。
兴许是察觉到李心桥的拘谨,张双城向她解释说,“我妈年轻的时候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喜姐的母亲梁招娣是家里的佣人,主要负责照顾我妈的起居饮食。后来我妈跟我爸结婚了,搬到这边来,便把她从老家带过来了,我和我哥也是她带大的,都跟着我妈叫她做梁妈。”
“梁妈很疼我们兄妹的,甚至比对她亲生女儿喜姐还要好,不过她后来生了个儿子,身体十分不好,她先生也希望她能回老家照顾孩子,我妈便把她放回去了。”
“虽然我妈后来搬到国外居住,但还有跟他们一家保持联系,我哥也时常接济。最近喜姐从我哥那里知道我妈从m国回来了,便特意从老家乘车过来看我妈,我妈见她离异又没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也蛮可怜了,便把她留下来,依旧做着照顾起居饮食的活儿……”
“但老太太不是马上就要回m国了吗?那喜姐也会跟着过去吗?”看着喜姐忙碌的身影,李心桥忍不住问了张双城。
“她不跟着去了。你看她都四五十岁了,虽说做起事情来的确认真细致,但毕竟不像年轻人,学习和适应能力都要差一点,去了国外也不见得是件好事。我妈的意思就是让她在这房子住着,也不用她交房租水电了,权当是雇了个人看房子罢了。”张双城的语气淡淡的,也看不出是悲是喜。
“那喜姐的母亲呢?应该年纪也不小了吧?还在老家那边由儿子照顾吗?”出于职业习惯,李心桥习惯性对这种事寻根究底,但话刚出口,她便有些后悔了。
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她可以作为一个安静的聆听着,而不应该主动去询问。
但张双城也没有觉得李心桥冒昧,反而直接回了句,“她儿子先天不足,好不容易拉扯大了,和村里的一个傻丫头结了婚,眼看日子要好起来了,结果一场车祸就不在了。梁妈经受不住打击,后来一病不起,不到一年就去了。”
“临死之前只是惦记着我妈,让喜姐有机会再见到我妈的时候,一定要给她磕一个头,就说多谢我妈一直以来的看顾,她先下去帮我妈探路,也跟阎王爷说我妈的好处,让我妈多享几十年的福……”
张双城望着那杯冒着热气的菊花枸杞茶,内心满是唏嘘,“老一辈的人啊,虽说迷信一些,但终归是人情味浓,懂得感恩……”
李心桥闻言也叹了一口气,“那也全赖老太太待人以诚,对方才会这般死心塌地的。”
张双城望向她,目露欣赏的神色,“你也算是个明白人了,难怪老太太老是说你心思剔透,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李心桥不明白为何黄巧珠对她评价如此之高,她反思自己也没做什么独特之事,怎么能让黄巧珠对她高看一眼,说句实话,她实在觉得受之有愧。
“人无完人,再说了,我也没有老太太想得那么好。”李心桥回了句。
“唧唧,唧唧。”
就在两人说着话时,屋子里突然出现几声异响,让李心桥下意识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个旧式摆钟,挂在铺了防尘罩的钢琴上方,此时摆钟内木制的小鸟儿弹出来报时,那声异响正是来源于此。
“原来已经七点了?老太太也不知道睡醒了没,我得进去看她一眼。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跟喜姐说。”张双城一边说着,一边从椅子上站起身子。
然而她还没走出几步,便听到了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只见黄巧珠身穿一袭湖水蓝长袖旗袍,斑白的头发尽数梳起,在脑后盘成发髻样式,除了黑色发夹,再无其他装饰。
虽说刚刚黄巧珠在房内睡了一觉,但醒来后发式整洁爽利,几乎不见有零星碎发散落下来,也不清楚她是重新整理过还怎样,精神也十分饱满,全然不像身体不佳的样子。
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客厅里的李心桥,脚下的步伐也不由得加快了些,就连张双城想要扶她,也被她拒绝了。
“怎么心桥都进屋了,你也不唤我一声?”黄巧珠望向身旁的张双城,语带责怪。
“刚才喜姐说您在房里睡着了,我想着这几天您睡得不好,醒来也没精神,便想着让你多睡一会儿,我和李小姐正好在客厅说说话。”张双城小声地解释道。
见黄巧珠从房间出来了,李心桥连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抱歉地说,“老太太醒了?临时到访,打扰了。也没来得及给您准备见面礼,空着手来的,实在有些失礼了。”
原本决定了要赴约的时候,李心桥也有提出过到附近商店买点水果再过去,但张双城却说老太太都在家等着,就别耽搁时间了,尽快过去才好,而且家里也没什么缺的,让李心桥不用费心这个事。
李心桥想着老人家的确饿不得,让她等候已经是不太礼貌的事了,最后只好硬着头皮上门。
不过黄巧珠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反而安慰她说,“原本就是我临时相邀,你愿意过来,已经是十分赏面,怎么还能收你的礼物。人来就好,人来就好,这次做的都是家常菜,虽然比不得上次吃的那个泰国餐厅,但来喜手艺不错,你姑且可以尝尝。”
听了黄巧珠的话,李心桥不安的情绪才稍稍减轻了些,此时又听到张双城不解地问了句,“泰国餐厅?是不是上次我带您和逸朗去的那一间?您和李小姐已经去过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可多着呢。”黄巧珠调皮地说了句。
她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又问了句,“来喜把饭菜都做好了吗?对了,你给逸朗打过电话没,都这个点了,怎么人还没回来?”
张双城点了点头,“下午五点多的时候,我还特意给他打过电话了,当时他还在医院没有下班。我听他的意思大概是今天得晚一点,但也没具体说什么时候,只说了让我们先吃,不用等他,他下班了就会过来的。”
黄巧珠闻言皱了皱眉头,“铁打的人也得吃饭啊,天天耗在医院,人都瘦了一圈。你跟他说了没?今天心桥也会在家吃饭的。”
张双城的声音低低的,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李小姐的电话不是一直没接通嘛,后来才知道最后一个号码错了,难怪我找到她的时候她还一头雾水。”
“我跟逸朗说回家吃饭的时候,也没有确定李小姐一定会来,也就没有跟他在电话里特别提到这件事……”
黄巧珠顿时就急了,“那你再给他打电话啊,就说心桥都来了,让他麻利点过来,别让咱们一屋子的都等他一个。”
张双城知道黄巧珠向来疼爱张逸朗,平日即使他在路上有事耽搁了,也从不催促他,今天却因为李心桥的到访,变得如此急切,想必她早就盘算这一顿饭很久了。
张双城甚至想到,要是今天李心桥当真有事来不了,黄巧珠岂不是又要埋怨她没有把事情办好了?
幸好最后李心桥还是来了,不仅免去了张双城的烦恼,还让黄巧珠喜逐颜开,张双城也觉得不枉自己亲自往致一药业走这一趟。
从两人的对话中得知张逸朗今天也会过来的时候,李心桥自觉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些。
她也说不清这个生理变化是出于担心张逸朗有没有在最近发生的伤医事件中受到影响,还是因为即将在他的至亲面前与他共餐而紧张。
但她却清晰地知道一点,那就是即使张逸朗今天不会出现在这里,她也会亲自去问一下他的情况,不管是通过电话的形式,还是当面找到他。
在听到急诊室出事的那一刻,她的的确确在担心他。
而且这种担心,在每一次张双城有意无意提及他的时候,越发加深。
所以在听到张双城说,张逸朗无论如何都会过来一趟的时候,李心桥的担心便逐渐转为了期待。
期待,见上他一面。
知道他安好,便能心安。
其实李心桥心里也清楚得很,她并非不在意他,相反地,正是因为太在意,只能装作冷漠疏远,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躁动的心冷却一些。
她明知道他待她的好,也知道自己无法给予回应,所以才刻意减少联系,这也导致张双城问起她,关于张逸朗的情况时,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哪怕是张双城在黄巧珠的催促下,再次拿起手机给张逸朗打电话时,李心桥的心思也在电话那头,就连黄巧珠呼唤了她几声,她也浑然不觉。
“他说他已经在路上了,再有半小时左右就到了。”搁下电话后,张双城向黄巧珠汇报道。
“那就好。”黄巧珠这才露出满意的表情,又转头对已经回过神来的李心桥说了一句,“刚才我整理以前的旧照片时,突然翻出了逸朗读书时期的照片,他小时候黑瘦黑瘦的,就像只猴子一样,没有安稳坐下来的时候,哪里料到他后来变得沉稳起来,还当上了医生。趁着他还没到,你有没有兴趣看看他小时候的照片?”
李心桥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但又怕表现得过分迫切,会让黄巧珠和张双城笑话,只好假装推托了一下,“要是他回来看到我们在看他小时候的照片,会不会不太好?”
“这有什么?又不是些见不得人的照片,他那时候可皮了,没少挨我哥打,他哭鼻子的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你没见过吧,正好给你乐上一乐。”张双城也附和着。
盛情难却,加上李心桥也的确心动,便在半推半就之下,跟着黄巧珠进了房间。
虽说那些照片都有一些时日了,但保存得极好,一册册按照成长阶段做好分类,从婴孩时期到小中大学阶段的照片都有,李心桥甚至还能在某几张照片的背景中看到自己模糊的身影。
虽然照片中的女子因为距离太远或者对焦问题而样貌不清,但李心桥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心中暗暗感叹这样的巧合还真奇妙得很。
要不是今天看到有这些照片,李心桥还不知道自己在毫不觉察之间,成了张逸朗成长的背景。
她甚至想到,他看到这几张照片的时候,是否也像她一样,一眼就认出她来。
眼看着李心桥望着这些照片入迷,黄巧珠冷不防说了句,“我记得你和逸朗高一高二的时候是同班同学吧,虽然后来分班后不在一起了,但那个年代不是流行写什么同学册之类的吗?我还记得我见过你给逸朗写的话,那些同学里,就数你的字体最好看了。”
“啊?”李心桥下意识轻呼了一声,显然觉得有些意外,“您见过那本册子了吗?我都写了什么?时间太久了,我都有些记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