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相濡以沫的店主夫妇
随着老头子佝偻的背影没入厨房之中，菜馆里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
李心桥用手扶着盛了热茶的瓷杯，那种粗糙厚重的质感让她有些出神。
良久，她才开口问了句，“你跟那对老夫妇认识了很久？”
张逸朗靠着椅背，整个身体看起来颇为放松，“算起来也有五六年了吧。”
“那你经常来这店里吃饭？那个老阿姨好像挺了解你的口味。”说罢，李心桥拿起瓷杯凑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以前的确经常过来，但这一两年反而少了。因为老先生身体不太好，开门营业的时间也不确定，总凑不到一起去。这次带你过来，也不过是碰一下运气罢了。”张逸朗随手拿过她手上半空的茶杯，又给她续上。
李心桥望着袅袅升起的水雾，茶香似乎比刚才更浓了一些。
她望了望周边空空荡荡的环境，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句，“他们……没孩子吗？既然身体不好，年龄也大了，为什么不干脆把店关了？”
张逸朗的神情变得有些微妙，“他们只有一个儿子，几年前犯了事进牢里去了。那段时间老先生受不住打击，身体便越发不好了。”
“老太太担心他的身体，也曾动过把这菜馆关了，带老先生回乡下养病的打算，但老先生说什么都不同意，说是如果他们都走了，那些病人家属就没地方可以做饭做菜去了。”
李心桥闻言有些唏嘘，“难怪这店里那么冷清……只是既要兼顾店里的生意，还要顾及那些病人家属的烹饪需求，两位老人家还支撑得住吗？”
在她看来，这上海菜馆不像能挣钱的样子，说不定一个月的营业额还交不起店铺租金，更别说支付服务员的薪酬了。
而且她还注意到，从进来到现在，那对老夫妇把招待客人、倒茶擦桌子、点菜下单、厨房烹饪都一手包办，店里再也没有其他店员，想来也是因为生意实在太过冷清了吧。
加上后巷厨房里做一个菜才收一元钱，连蜂窝煤的成本都不够，更是妥妥的倒贴钱的营当，也不知道这些年下来，这对老夫妇往里面倒贴了多少金钱。
只是李心桥察觉到这两位老人家衣着朴素，也不像家里有金山银山的样子，实在好奇他们到底是怎样支撑下来的。
此时见张逸朗对他们的过往似乎颇为熟悉，李心桥按耐不住心底的好奇，便神差鬼遣地问了句，“那你知不知道他们儿子犯了什么法？还要坐多久的牢？”
张逸朗显然没有料到她会突然问到这个问题，下意识望了望厨房的方向，这才压低了声音说，“交通肇事，撞死了一个路人和一条狗，便被判了坐五年的牢。”
李心桥对数字天生敏感，她记得刚才张逸朗才说过跟那对老夫妇认识了五六年的时间，而他们的儿子犯事后也被判了五年时间，两者刚好也是五年，会不会在时间点上正好重叠了？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李心桥又故意问道，“那你见过他们的儿子吗？”
原本还在摸着茶杯的张逸朗突然抬眸，望向李心桥的目光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一样，“见过。”
“那……”
李心桥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到张逸朗补充了一句，“你也见过他。”
“我……见过他？”李心桥的心就像被暴击了一下。
她不知道这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她只知道当听到张逸朗说出这句毫无缘由的话时，她的反应应该是讶异，而不是像现在那样，带了些许未知的恐慌。
“恩，你见过他。他以前还在我爸的公司做过一段时间，后来他入狱了，我便找到了他的爸妈，也就是这家上海菜馆的店主夫妇。”
谈及这件前尘往事时，张逸朗已经可以自然而然地说出口，仿佛他并非那年交通事故的当事人一样。
李心桥没料到张逸朗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结识到店主夫妇，她还一直以为他是因为偶尔发现后巷厨房，才跟老先生和他老伴熟络起来的。
只是他提及她和老先生的儿子已经见过面时，他那种笃定的语气，让李心桥心中疑惑更深。
“你怎么就笃定我见过他？别说我身边认识的人就没有坐过牢的，我连那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李心桥眉头轻皱。
张逸朗正欲开口解释时，却见店主夫妇一前一后从厨房出来，两人手里各捧着一个木质托盘，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他只好向李心桥投去一个眼神，示意这个话题不宜再说下去。
李心桥会意过来，也就不再追问，只是望向店主夫妇的时候，难免多了几分不自在。
由于只有两人用膳，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张逸朗只点了三个菜和两碗掺了菜心的白饭。
只见碗里每粒米饭都泛着油光，加上里面的菜心鲜嫩翠绿，就像绿白交错的翡翠一样，甚为养眼。
她不由得记起自己在m国的时候尝过一个海南鸡饭，里面的白饭也是这样泛着油光的。
但和用鸡油拌的白饭相比，眼前这个米饭隐隐散发着猪油的香气，显然更合李心桥的口味。
现代人讲求健康，烹调大多使用花生油、玉米油这些植物油，用猪油做菜的饭店已经少之又少了，所以李心桥在看到这碗菜饭时甚为惊喜。
张逸朗见她看着眼前的饭碗两眼发光，便把放在他面前的腌笃鲜往她那边推了推，“这个笋马上就要过季了，也就这一两个星期可以吃了，等过了这个时段，就得等下一年了，你快尝尝吧。”
李心桥对这种汤汤水水的菜式不太感兴趣，反而对旁边散发着酸甜气味的糖醋小排情有独钟。
他见状也没勉强她，反而帮她把腌笃鲜和糖醋小排的位置对调了一下，好让她可以大快朵颐。
看着这肥瘦相间，红亮油润的糖醋小排，李心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但见店主夫妇正站在一旁，满脸慈祥地望着她，她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下筷了。
“快吃快吃，这糖醋小排刚做好的时候最好吃了，凉了就失了风味，这也是我老伴做得最好的一道菜了，张医生每次过来都点的。”老先生见李心桥没有动筷，连声提醒道。
盛情难却，李心桥只好在众人的注视下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放入了嘴里，那酸甜的汁液包裹着被炸得外酥内嫩的猪小排，一口下去，油香满溢，只觉得满嘴生香。
“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老先生迫不及待地问了句，仿佛一个等待嘉奖的孩子。
老妇人虽也站在桌旁，却是个知情识趣的，怕自己和老头子看着，小姑娘吃饭也吃得拘谨，便打了个圆场说，“哪有你这样黄婆卖瓜，自卖自夸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糖醋小排是你做的呢。对了，厨房的锅还没刷，你先去刷了吧。”
她一边轻推着老伴的后背催促他离开，一边对嘴里还含着食物不便说话的李心桥说，“我这老头子就是这样，拉着人就说个不停，你别见怪哈。我也得忙去了，你们慢慢吃，有什么需要的话，喊我一声就好。”
说罢，她朝张逸朗那边也点了点头，转身踏着楼梯上了阁楼。
只是那木制的楼梯发出“吱呀”的声音，仿佛下一秒就会因为岁月久远，木质腐朽而折断，让李心桥好一阵担心。
张逸朗看出了她的心思，轻轻用指背敲了一下桌面，才把她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回来。
虽然他脸上还是淡淡的，但说出来的话却满是关切，“与其担心别人，还不如顾及一下自己的身子，你一个人在酒店住着的时候就已经不好好吃饭了，我还以为你回去跟你哥一起住，情况会改善一些。”
“但今次在医院见到你，觉得你比上次还要消瘦一些。我也是不明白，到底你是心里有多少烦恼，才会这样憔悴疲倦……”
他虽不知道所有的根源都源自他爸和致一药业，但他却能轻而易举地捕获她游走在眉宇之间的愁态，而且，这种郁结在心头的烦恼，并非在一朝一夕形成。
李心桥知道这件事和他无关，也不想他觉得为难，只好随便找了个借口想蒙混过关，“我哥不是说了吗，我昨天在医院陪小可爱，一晚上都没闭眼，所以看起来是憔悴了一些，但那都是困的累的，睡一觉就恢复过来了，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
“再说了，我哥天天给小可爱做好吃的，也少不了我的份儿，不过回去一个多星期，我这腰身还胖了一圈，从m国带回来的衣服都有些紧了呢！”
这些本就是没经过大脑仔细思考而脱口而出的话，却让她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着落的职业套装以及在家里等着她回信的黄祖荫。
明后两天是周末，职业套装可以迟一两天再买也无妨，只是刚才她给黄祖荫打了暗号让他回公寓等她，她却全然忘了这回事，也没提前给他发个信息或者打个电话说明情况，说不定他在公寓早就急坏了。
想到这里，李心桥突然觉得眼前的饭菜也不香了，抱歉地对张逸朗说，“我突然想起有一个重要的电话需要回拨过去，你先自便，不用管我。”
说罢，她正当想从手提袋里拿出手机时，却发现原本放在夹层口袋的手机不翼而飞。
“咦？怎么会没有？”她的神情变得有些焦急，下意识以为手机被偷了，慌乱之中她翻看手提袋检查，却没发现任何被割的痕迹。
而且手提袋的拉链自始至终都是完好的，她一时也想不明白手机是如何丢的。
张逸朗见她神情不对劲，便低声问了句，“怎么了？手机找不到了？”
李心桥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医院的时候就丢了，按理说这一路上都是乘你的车过来的，手提包也没离身，不太可能在路上丢的。”
“那你还记得最后一次用到手机，是什么时候？”张逸朗连忙问了句。
“恩……”
李心桥竭力回忆刚才的每一个细节，突然眼睛就亮了，“啊！我想起来了，那个时候我看到护士站打印出来的催费单，便打算拿了住院卡到下楼给小可爱缴费，但护士站的姑娘说住院卡连同病历都让黄医生取走了。”
“我来都来了，便问她，我上次缴费的时候用手机拍下住院卡的信息了，能不能用这张照片去楼下缴费，那个护士说可以试一试，我便下楼去了。”
“现在想起来，手机大概是给了缴费窗口的工作人员，忘了取回来了。”
“那要不一会儿吃完饭，我陪你回医院把手机取回来？”张逸朗问了句。
想到平日里也没多少人找她，手机对李心桥来说其实重要性不大，加上她实在不好意思让张逸朗载着自己来回跑，便推辞说，“不碍事，放在医院的东西丢不了的。明天我也得回医院看小可爱，到时候再取也不迟，也就不用麻烦你走这一趟了。”
“但你刚才不是说有一个重要的电话要回吗？你现在手机都没了，怎么回复人家？你还记得那人的电话吧，要不先用我的手机拨过去吧。”张逸朗一边回道，一边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递给了她。
由于实在担心黄祖荫在家等急了，李心桥只好硬着头皮把手机接过去，拨起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然而，电话那头却一直没人接听。
李心桥不由得有些烦躁，挂了线后又拨了几次，结果都是一样。
她虽隐隐觉得不安，但最后还是放下手机，把它交还给张逸朗。
但张逸朗看出李心桥有些心不在焉，忍不住问了句，“心桥，你没事吧？电话是不是没接通？要不要再打几次试试？说不定对方刚好有事走开了？”
面对张逸朗关切的眼神，李心桥望了一眼桌上基本没动几筷子的饭菜，抱歉地说了句，“对不起，本应该和你把饭吃完再走的，但现在我得马上回公寓一趟了。你也不用送我，我自己出去拦计程车就好。另外，店主夫妇做的饭菜很可口，一会儿他们出来了，帮我转告一声下次，有机会再好好尝她做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