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病床旁边论生死
李心桥重回单人病房的时候，小可爱已经输上液了，她放轻脚步走到他床边，看了一眼调速器，小声地问了句，“护士来过了？”
小可爱乖巧地点了点头，“姑姑你刚走，护士姐姐就过来了。她说这药液配了一会儿了，要是再不输上，就浪费了。”
李心桥抬眸看了看那袋药液的标签，的确就是红裙子护士一开始带过来的那一袋加了止呕针剂的药液，上面还有两个不同笔迹的手写签名，大概是双人核对吧。
因为这袋止呕药，李心桥想起一事，便问向小可爱，“听护士说，最近你吃完东西总是吐，怎么也没听你提过？你爸知道吗？”
李心桥从李心信的表现便猜出他大概是不知情的，还这样问全因为她不想把话挑明，让小可爱觉得她在质问他。
然而小可爱的眼神还是飘忽起来，只见他时而抬头望着天花板，时而把目光投向窗外，似乎没有听到李心桥的话。
然而他躲避闪缩的眼神更彰显他的心虚，或许他也知道这件事瞒不下去，就是不知道该怎样开这个口，干脆闭口不言。
李心桥见他如此窘迫，再加上看到他手臂上留下的针眼，一时不忍心继续追问下去。但出于对他的关心，她还是下定主意，打算找个机会好好跟黄医生聊上一聊，以便更好地了解小可爱的真实情况。
于是她叹了一口气，“你不想说也就罢了，姑姑也不想勉强你……不过，你要是实在觉得难受了，一定要跟这里的医生护士说，他们会帮到你的。”
小可爱见李心桥不再追问下去，黯淡的目光终于有了回应，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姑姑，我真的没事，我觉得好多了。”
李心桥爱怜地抚了抚他的头，这才坐到了他身边，温柔地说，“姑姑守着你，这袋药水大概还得输上一个多小时，你要是觉得困了可以睡上一觉，又或者你不想睡了，跟姑姑说说话也可以。”
虽然小可爱看起来有些累，但他还是对刚才门外发生的事充满好奇，便望向李心桥问了句，“姑姑把糖果送给了妹妹，她高兴了吗？没有再哭了吧？”
李心桥点了点头，“她可高兴了，没有再哭了，后来跟着妈妈回去了。”
小可爱想起刚才门外的吵闹声，这才问了句，“那她刚才为什么哭啊？是吓着她了吗？”
李心桥解释道，“她找不到妈妈，所以才哭了，不过后来妈妈过来了，她便跟着妈妈回去了。”
“哦。”小可爱眼中突然有了落寞的神色，自言自语了一句，“她有妈妈真好……”
李心桥见他微微低着头，心中更为不忍，便安抚了一句，“小可爱也有妈妈啊……”
没料到这一句不咸不淡的安慰非但没有让小可爱心情好些，他反而眼睛一下子红了起来，“妈妈她肚子里有别的孩子了，也没来看过我……她不是我妈妈了。”
小可爱的话让李心桥不由自主想起刚才红裙子护士和她丈夫争吵的场面，不免在心中暗暗感叹一句，恋爱不顺分手可以只是两个人的事，但一旦结了婚，有了孩子后再经历婚姻破裂，那对孩子来说，无论怎样的安排都是一种伤害。
哪怕像小可爱的父母那样，两人也算是和平分手，没有发生过激烈的吵闹，但分开就是分开了，女方还有了自己的新家庭，自然不可能还像恩爱时期那样时刻陪伴在小可爱身边。
即使李心信有意维系着前妻的形象，从没有在小可爱面前说过她一句坏话，但像小可爱那种年龄的小孩子，有些可以还懵懂无知，有些却早早开窍，清晰地知道父母双方的状况，而小可爱恰恰就是后者。
他很早就敏锐地察觉到家庭状况的变异，为了不让李心信觉得为难，哪怕他实在想妈妈了，也没有在李心信面前请求过让他把妈妈找来。
只是今天听李心桥说到小女孩寻妈妈一事，突然就触动了他心中潜藏已深的秘密，不经意间竟说漏了嘴。
李心桥并不清楚他是从哪里得知他妈妈再次怀孕的事，一时有些愣住了。但她还是迅速回过神来，十分认真地对他说，“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是你妈妈，这个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事实，没有妈妈会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小可爱反问了一句，“那奶奶呢？我从来没有见过奶奶，只见过爷爷，那奶奶和爷爷是跟爸妈一样，也分开了吗？那奶奶爱着爸爸和姑姑吗？”
小可爱的话直戳她心中最脆弱的部分，母亲离世多年，李心桥没有一天不在想她。
即使她不能确定小可爱能否听懂她说的话，但她还是竭力解释道，“大人之间的事很复杂的，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有些人的确是因为不喜欢对方了，所以不在一起，但有些人却是因为其他原因，例如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回不来。”
“奶奶当然是爱着我和你爸爸的，哪怕她没有来看你，她也是爱着你的。那是血肉亲情，生下来就不能割舍的缘分，同样的道理，你是你妈妈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无论发生什么事，你的血肉都是来自她，她不可能不爱你的。”
李心桥的话就像一汪清泉一样，让小可爱躁动不安的心逐渐平复下来，他轻轻抿了抿双唇，又问了句，“姑姑，你说那个很远很远，去了就回不来的地方，是死吗？”
李心桥没想到他会说出“死”这个词，显然有些讶异，下意识问了句，“小可爱知道什么是‘死”吗？”
小可爱的眼睛就像蒙上一层薄雾，“原本住在我隔壁床的小姐姐，有一天突然觉得不舒服，被医生哥哥推出去了，后来就没再回来。她奶奶回来收拾小姐姐的东西时哭得很伤心，有个姨姨劝她说‘人死不能复生’，我就记住了那句话。”
“虽然我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也不敢问，但看那个奶奶的样子，应该是特别不好的事情，大概就像姑姑说的那样，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了。”
李心桥惊讶于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竟会如此早熟，想对比起自己在小可爱那样年龄的时候，还傻里傻气的，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吃和玩，她心中便浮现一阵阵酸楚。
也许是长年累月住在医院里，小可爱的心智远比李心桥想象中要成熟得多。
她见这个话题躲不过去，干脆柔声对他说，“死其实算不上一件特别不好的事，不过是人的生命中必定要经历的一个阶段罢了。”
“就像人会生病，也会老，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也不过像去一次旅行一样，只不过这趟旅行很可能没有同行的人，也就是说真到了那个阶段，只能自己一个人出发。”
小可爱有些不解，又问了句，“那不是很孤单？”
李心桥笑着摇了摇头，“你这样想吧，死就像人睡着了觉一样，那你睡着了的时候，会觉得孤单吗？”
小可爱轻轻摇了摇头，“醒着的时候有时候会，但睡着了的话，很多时候只会做梦。”
“那小可爱的梦都是关于什么内容？”李心桥好奇地问了句。
“有时候会梦见上学，有时候会梦见和爸爸到公园玩儿，但也有时候明明做了梦，但醒来却完全不记得做了什么梦了。”小可爱似乎有些懊恼。
李心桥见病房里的空调有些冷，一边帮他掖了掖被子，顺手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些，一边回道，“等你病好了，很快就能上学了，也能到公园玩了……”
小可爱对此也充满期待，“听爸爸说，这次捐献骨髓给我的是个心善的叔叔，等我病好了，爸爸还说要带我亲自谢他。”
李心桥事先已经了解过骨髓捐献的流程，依稀记得其中有一条原则就是捐献双方互盲的，也就是说无论是捐献者还是受益者，都不能得到对方确切的真实信息，包括姓名和联系方式，一方面是为了避免有些捐献者以“营养费”的名义对受益者家庭索要钱财，增加受益者家庭的负担。
另一方面也是出于保障捐献者的隐私，避免后续出现骨髓移植失败后，受益者家庭把责任归到捐献者身上，出现骚扰拦堵捐献者的情况。
甚至整个捐献过程不需要同时和同地进行，可以在捐献者所在的地区选择一个合规格的医院抽取一定数量的造血干细胞，进行冷冻保存后运到受捐者所在的医院，再进行骨髓移植手术。
也就是说，李心信和小可爱一心期待的希望亲自感谢捐献者的愿望，大概是不能实现了。
不过她见小可爱一脸诚恳和期待，也没有纠正什么，反而问了句，“那你有没有想过，以后长大了，想当什么？”
李心桥本以为他会说出做“医生”或者跟医院相关的职业，没想到他认真地想了想，最后回了句，“我想做爸爸。”
“爸爸？”李心桥有些讶异，显然这个回答压根不在她预想的范围之内。
只见小可爱仰着头，坚定地点了点头，“以后我当了爸爸，我就能像爸爸照顾我一样，反过来照顾他了。”
李心桥这才会意过来，爱怜地看着这个早熟又懂事的孩子，“要是你爸爸知道了，他一定会觉得很高兴，他的小可爱会心疼人，又懂事又听话。”
得了李心桥的赞赏，小可爱脸上露出一丝自豪，“那姑姑呢，姑姑小时候有没有想过要做什么？”
李心桥想了一下，她像小可爱那么小的时候，还真没有考虑过长大要做什么职业，就连投身记者这个行业，很大程度都是因为母亲的原因。
她开窍得晚，成绩一直不上不下的，侥幸考上市里的重点中学，也没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反而因为离家远了，而且需要住宿，不能天天吃到母亲亲手做的菜而懊恼了半个学期。
后来还是坐在她斜对面的张逸朗嘲笑她地理学得差，好胜的她便急起直追，顺道开了窍，成绩慢慢就上来了。
她第一次拿到了地理科的第一名时，巨大的成就感让她曾经萌生过以后当一名导游的想法，但后来发现自己对语言文学更感兴趣，便转而想到日后要做一个跟文字打交道的人。
在选择文理科分班的时候，李心桥却有些犹豫。
当年的高考，应届考生中男女比例悬殊，按照以往的惯例，女孩子一向偏向选择文科，男孩子则偏向于理科。
这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导致理科生的本科录取分数线比文科生要低许多。
以往也曾出现过一本线文理科相差逾二十分的情况。
特别是在女孩子都扎堆选择文科的时候，要想拔尖考取好的学校和专业，无疑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再加上那个时候李心桥虽说成绩已经名列前茅，但也没信心在分班后一直保持优势，所以她一度处于十分茫然的状态。
虽说母亲从没有在学业上强求过李心桥一定要出类拔萃，但知子莫若母，她还是察觉到李心桥心中较为偏向于文科，此时见女儿为了分科之事发愁，便问了她一句，“如果你为了选择一条轻松平坦的路而放弃自己的喜好，以后你会后悔的。”
当时李心桥还有些犹豫，“那要是考不上x大的新闻专业，那该怎么办？”
x大的新闻专业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名牌专业，每年的录取分数线要比一本录取分数线高出五十分以上，而且有每年上升的趋势，说实话，李心桥对此并没有十足把握。
然而母亲接下来的一句话却点醒了她，“现在所有新闻从业员都是x大出来的吗？其他学校难道就没有新闻专业了？我怎么记得央视新闻好几个报道员就不是x大出身的？”
李心桥因为母亲的话得以解脱，也就不再纠结于文理科之争，最后也如愿考上了心仪的学校和专业。
所以在小可爱问到她这个问题时，她认认真真地回了句，“你想成为像你爸爸一样的人，那我想成为像你奶奶一样的人，她虽然只是一个家庭主妇，但她总是清晰地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对于我来说，她就像一盏明灯，时刻指引着我前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