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各怀心事
说着说着，黄巧珠突然望向李心桥，意味深长地说，“之所以今天我会选择这家餐馆，也是因为这份谢意。我老了，笨嘴拙舌的，也说不出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但一句感谢还是得亲口跟你说，希望你别嫌迟。”
李心桥本以为黄巧珠只是单纯想吃泰国菜，所以才选择这家餐馆，却没料到她竟有这样的心思，实在叫她受宠若惊。
她郑重其事地回道，“老太太言重了，那天在机场的时候，您已经谢过我了，我也已经表示接受了您的谢意，实在不用把这点小事时刻挂在心上。”
“再说了，今次答应老太太一同吃饭，也是出于想知道老太太的近况，而且张医生平日对我颇为照顾，出于礼貌，也应该见上一见的。”
听罢李心桥的话，黄巧珠的神情有着明显的失落，“张医生？你平时也这样喊他吗？”
面对黄巧珠冷不防的提问，李心桥突然有些不懂回答。
回想起平日两人的相处，李心桥的确不把张逸朗喊做“张医生”，至于喊什么？
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定的称呼，大多都是用语气词代替，但这也是私下的喊法，总不能在张逸朗的长辈面前如此造次，用“喂”、“哎”之类的词来代替吧？
正当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能让黄巧珠满意时，张逸朗看出她的窘迫，连忙替她解释说，“大概是在医院碰上时，她都会跟着其他人叫我做张医生，所以私下她也习惯这样喊，我早就见怪不怪了。”
黄巧珠一眼就看出张逸朗有意护着李心桥，她也不去深究这番话的真伪，反而为了缓和气氛，指了指刚上的菜式，让李心桥快尝尝。
“这道青木瓜沙拉最是清爽可口，酸甜微辣，夏日没什么胃口的话，用它做开胃的前菜最合适不过了。”
“这道柠檬明炉鱼用的是新鲜的鲈鱼，刺少肉多，搭配各种泰式香料烹调，鲜香味美，我每次过来都一定会点这个菜。”
“还有这个椰香青咖喱蟹，是这里的招牌菜，很多人不远万里专程过来吃。说来这餐馆能拿到米其林三星，很大程度都是因为这道蟹……”
黄巧珠一边如数家珍般给李心桥介绍这些菜式的特点，一边不忘催促张逸朗给李心桥夹菜，“还愣着做什么，快问问李小姐想吃什么！”
李心桥一路过来，本就有些口渴了，加上刚才只顾着跟黄巧珠说话，也没喝上一口水，此时只能轻抿双唇，好缓解口渴的症状。
张逸朗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望向放在一旁的茶杯，料到她大概是口渴了，便低声跟她说了句，“我给你点一杯龙眼水或者珍多冰？这茶水太烫，也解不了渴。”
李心桥见自己的小心思被识破，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讪讪地收回摸向茶壶的手，小声地回了句，“不用麻烦了，我也不是那么渴。”
张逸朗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最后还是唤来了服务员，给她点了一杯少冰的龙眼水。
很快，一杯冒着凉气的龙眼水被捧到了李心桥前面，她望着玻璃杯中悬浮的、呈半透明状的龙眼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但她见张逸朗只点了一杯，只好客套地问了黄巧珠一句，“老太太喜欢喝这种饮料吗？虽然是冰的，也可以浅浅尝一下。”
黄巧珠见李心桥明明口渴得不行，还不忘先问及她的意向，她也因为这样而更觉得李心桥识大体，懂分寸，不愧是她一眼就看中的人。
而且在餐桌上她一直暗暗观察两人之间的互动，在她看来，两人可谓是天造地设的璧人，只是欠缺了一个推波助澜的人，把他们推上一把。
她有意做这个牵线搭桥的人，只希望她的宝贝孙儿能够乘风而上，别要辜负她这一番好意就是了。
她心中有了主意后，便笑着对李心桥说，“这龙眼水清甜生津，我看着也很想喝，可是逸朗担心我身体受不了凉的，所以只给你点了这一杯，你就尝尝吧！”
张逸朗把那杯龙眼水往李心桥跟前推了推，“奶奶都这样说了，快喝吧！”
盛情难却之下，李心桥只好在祖孙两人的注目下接过那杯龙眼水，用吸管浅浅吸了一口。
一瞬间，属于新鲜龙眼肉的那种特殊的清甜在口腔流转，加上半化的冰渣带来并不凌厉的冰凉感，让李心桥眼前一亮。
她忍不住又吸了一口，只觉得浑身毛孔都像被打开一样，身心都舒爽起来。
“这龙眼水确实跟我从前喝过的都不太一样，尝着……竟有着薄荷的清香？”李心桥细细品味着那回味的冰凉。
黄巧珠赞赏地点了点头，“李小姐好灵敏的舌头，居然尝出来了？不错，这龙眼水里加了两种不同的薄荷，这两种薄荷是餐馆老板特意培植的，市面上并不常见。”
“这两种薄荷能中和龙眼果肉本身带来的热性，对身体颇有益处，哪怕是出汗以后多喝两杯，也不碍事。”
李心桥闻言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突然又问了句，“但这餐馆主人不是土生土长的泰国人吗？怎么对中药的药性药理都有研究了？”
黄巧珠见她满脸疑惑，耐心地解释说，“这方子还是我教他的，那天我喝过他调出来的龙眼水，总觉得有所欠缺，便跟他说起双生双克之道，让他不妨试着改良一下方子。”
“我当时也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嘴，却没料到他真的记在心里了，后来便有了这与别不同的龙眼水。”
李心桥颇有感触地回了句，“那老太太还挺好心肠的，要是换我，即使觉得这家的龙眼水不好喝，大概也不会开口提意见，只是下次不再光顾就是了。”
一直插不上嘴的张逸朗终于找到了加入聊天话题的突破口，马上自豪地说，“我奶奶可是中医世家出身的，从小就跟在当中医的太爷爷身边，耳濡目染，自然对各种药材的药理药性都了如指掌。”
李心桥听罢张逸朗的解释，望向黄巧珠的目光也带了几分崇拜，“原来老太太和中医药竟有这样的渊源，那您后来也出来悬壶济世了吗？”
这不经意的话说到了黄巧珠的痛处，她叹了一口气，“以前的年代重男轻女，尤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为了名声，姑娘家三步不出闺门。我能跟在父亲身边打打下手已经是开恩了，哪里还能出来抛头露面，学男子那样悬壶济世，快意江湖？”
她话锋一转，“不过啊，我养出来的好儿子有出息，先是做了一名外科医生，后来自立门户，开了致一药业。”
“虽然规模上比不上国外那些连锁药业，但也成了市里的龙头产业，生产出来的西药和中成药很多都用在医院里的病人身上，多多少少也算得上是功德之事，也当是弥补了我当年没有办法成为一名中医师的遗憾吧！”
李心桥能感受到黄巧珠以致一药业以及张致一为傲，就连说话的语气中不乏自豪之意，她对此虽不敢苟同，但也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避免让黄巧珠和张逸朗看出端倪。
“恩，我在国外的时候，也听说过致一药业。”李心桥一边轻描淡画地回了句，一边用吸管轻轻戳着龙眼水的冰块，浮浮沉沉的冰块，就跟她现在的心情一样。
“是吗？你也听说过？”黄巧珠的语气带了几分兴奋，似乎在期待她把话说下去。
然而李心桥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没有依着这个话题再发表任何意见。
黄巧珠见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沉闷，以为李心桥还在为了张致一没有及时澄清严正警告信这件事而耿耿于怀，便语带抱歉地说，“我之前并不知道你经受了那么多的质疑，也不知道这件事会被有心人利用，才让你蒙受了委屈，说到底都是我和我儿子做得不够妥善，没能及时站出来替你发声。”
“虽然后来开了新闻发布会，造谣者也被绳之于法了，我总觉得对你不住，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弥补对你的伤害。”
眼见黄巧珠满脸愧疚之色，李心桥昧心地回了句，“这种事也不是老太太主观上能决定的，说实话我不太在乎别人的看法，所以热搜上的事对我的影响不太大。”
黄巧珠或者并不知道在一段相当长的时间里，李心桥连门都不敢出，就是为了躲避铺天盖地的镜头，好不容易出去一趟，也得全副武装把脸遮挡得严严紧紧的。
为了担心别人知道她的行踪，每次去医院她都会提前出发，在路上绕上一圈，确认没有人跟踪，才敢往儿童医院去。
这些情况，张逸朗自然是知道的，但见她如今云淡风轻地说起这件事，仿佛果真没有受到任何困扰时，他就忍不住生出一丝心疼来。
然而他明白她这样说的用意，不过是因为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再跟黄巧珠埋怨自己的惨况，只会引起对方的内疚和不安。
所以，她宁愿把苦果独自咽下，也不想诉之于口，惹人可怜。
既然她是这样打算的，张逸朗也只好依着她，帮忙把话题岔开，“你看你们，都只顾着说话，菜都凉了。咱们还是快点吃完，回头我还得早些回去，一大堆文献需要我去处理呢。”
黄巧珠闻言满眼心疼，“现在都快九点了？回去还要看文献？那什么时候才能睡觉啊？你这科室领导是把你当耕田的牛了呀？”
张逸朗把目光投向李心桥，“她也说过我给医院签的不是合同，而是卖身契。不过啊，在我看来，那都是领导给我的机会，让我历练成长，也是我自个儿愿意的……”
黄巧珠见他谈及医院工作时，眼里都有光，她知道那是他心甘情愿的选择，便不再埋怨，反而感叹道，“对对对，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话锋一转，“对了，你现在不是没住在家里吗？我还没上去过你们医院宿舍呢，也不知道那里的住宿环境好不好，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看？”
由于张逸朗这段时间都住在酒店，自然是没空收拾医院宿舍那边，如今听闻黄巧珠一时兴起，竟想上去参观，顿时感到心虚无比。
但他还是故作镇静地说，“奶奶，你也说了那是医院宿舍，一般都是只允许本院职工才能进去。而且我这一栋住的都是男职工，要是被人知道我把奶奶你带进来，别人定会取笑我像大一入学的新生，还要家里人带着。”
黄巧珠皱了皱眉，“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再说了，奶奶关心孙子，那不是天公地道之事吗？谁敢取笑你？让他出来，我得好好教教他什么叫天纲人伦！”
眼见张逸朗马上就要招架不住，李心桥只好拔刀相助。
只见她不慌不忙地说，“老太太，都说了那是男职工的宿舍，少不了许多臭袜子和晾洗的内衣裤挂在走廊的位置，你确定你真的要冒着被熏着的危险，也要走这一趟？”
“要是您实在担心张医生，张医生大可以给你拍几张医院宿舍内部的照片，你在手机看着照片，太阳晒不着，雨淋不着，岂不是更方便一些？”
李心桥的话成功让有轻微洁癖的黄巧珠产生动摇，她把目光投向张逸朗，半天才说了句，“罢了罢了，不去看就不去看了。咱们还是先吃饭吧，早些吃完，你也可以早些送李小姐回家，回头再去弄你的文献。”
因为李心桥和张逸朗都住在同一家酒店，所以要是先送李心桥，再送黄巧珠的话，未免会让她生疑。
于是张逸朗跟李心桥小声商量道，“你累了吗？要是累了，我可以先送你回去，要是不太累，要不我先送了奶奶，再送你？”
面对张逸朗的暗示，李心桥马上心领神会。她贴心地回道，“咱们先送老太太回去吧，老太太也该累了，早些回去休息正好。”
黄巧珠听到李心桥说出“咱们”两个字，不禁联想浮翩，马上知情识趣地说，“不就是打个车的事吗？我自个儿回去就行，你们要是饭后有别的打算，只管去做就好，用不着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