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墨菲定律
李心桥看着他说话时微微上扬的下巴,有些失神。
她想起刚入学时彼此还不熟悉,但张逸朗轻而易举就进了学校的辩论队,在众多师兄师姐之中还能当上辩论队的主力,只要有他参与的赛事,基本上都是保银争金的。
她一开始还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寡言少语的人还能参加辩论队,因为在她既往的认知里,辩论队的队员大多是擅于诡辩的人才,至于张逸朗总是一副清冷的样子,仿佛任何人都入不了他的眼,这样的人又怎能和别人配合好?
但自从她旁听了一场有他参与的辩论赛时,她当即意识到自己错了。
他的确不常说话,很多时候都是静静地听着对方的论点论据,但到了己方阐述的时候,他总能找到对手的漏洞进行反驳,有理有据,引经据典,博得满堂喝彩。
她还记得他在台上意气风发的样子,整个人就像镀了一层光一样。
那个时候的他也是像现在那样,微微仰着头,连眉眼都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那是与生俱来的、源自骨子里的自信。
偏偏这份自信不像烈日那般张扬,反而像从岩缝涌出的泉水一般,从滋滋溪流不经意间汇聚成江河大海。
不能否认的是,那一刻的他的确迷人,轻而易举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但对于他一如既往未有改变的自信,李心桥又觉得有些不甘心。
凭什么他在她面前总是一副占理的样子,而她却还学不会经一事长一智,不被他的语言陷阱绕得晕头转向?
她不怪自己这么多年来毫无长进,怪就怪敌军诡计多端,她一时不慎,才着了他的道。
眼见外面的阳光实在毒辣,候车处轮候的人也越发多起来,李心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算我败给你了。”
话刚落音,她竟撇下了张逸朗,径直往另一条道走去。
张逸朗自然没有打算轻易放过她,快步上前拦在她前面,阻断了她的去路,“你要去哪里?”
李心桥白了他一眼,“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只能跑了啊。”
张逸朗见她对他毫无办法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这里出市区足足有三十公里,你打算走着回去?我怎么记得,你高一的时候连地理都是我教的,刚开始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怎么?几年不见,反而长进了?”
提起当年之事,她又怎会忘记他每天塞过来的两套地理卷子,美曰其名让她认识一下“世界的美好”,那段时间差点就给她留下心理阴影了。
不过不得不承认,他制定的题海战术果真有效,她的地理成绩一日千里,没再拖过她后腿了。
李心桥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一回事,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从前的时光,甚至还觉得有些怀念,她恨自己不争气,贪恋于他曾经给予的温暖。
由于他们在外面逗留的时间实在太久了,在高温的熏蒸下,李心桥自觉体表的水分快速蒸发,现在只觉得唇干舌燥。
她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最后吐出了一句说,“多谢你看得起我,不过外面有公交车站,两块钱直达市区,就不劳你费心了!”
说罢这句话,她本打算直接绕过他往公交车站的方向去,却没料到脚踩在水泥路上,却软得像棉花一样。
她神情有些恍惚,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到底这是怎么一回事。
幸好她本就是贴着墙壁走,在身体失去平衡之前,她下意识伸手扶住墙壁,但这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还是让她无法再往前多迈出一步。
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感受到张逸朗正在向她快步走过来。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便看到他拦腰把她抱了起来,掉头就往候机大厅里走。
“做做什么?”她连说话也说不清,手脚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
张逸朗把她往自己怀中搂紧了些,“先别说话,我看你的症状十有八九是高温中暑了,这就带你去候机大厅里歇一下”
“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
张逸朗低头看了她一眼,眼中尽是焦急的神色,“乖,听话!中暑可是会死人的!”
他并没有理会她的诉求,反而加快了脚步。
昏昏沉沉的她感受到行走中带来的颠簸,耳边是喧杂的人流声,鼻腔闻到的却是他身上衣物洗涤剂的淡淡清香。
明明他刚才说的那句话具有十足的威吓性,她却一点都不怕,反而在他怀中她感受到难得的心安,乃至于她忘了挣扎,就像一个毫无抵抗能力的婴孩,任由他带着她穿梭于往来的人群之中。
此时,刚好有两个机场工作人员刚好见到张逸朗抱着眼神迷离的李心桥,连忙迎了上去,关切地问了句,“先生,这位女士是发生什么事了吗?需要帮忙吗?”
张逸朗马上说,“这里有能平躺下的地方吗?她大概是在外面等计程车太久了,所以有些中暑。”
“快,我带你到医务室去,就在这里附近!”其中一个机场工作人员马上为他指明了方向。
“好,那就麻烦你们带路了。”张逸朗一边回道,一边把稍稍滑落的李心桥往上抱起一些。
三人匆匆往医务室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不少人为他们避让。
另一个机场工作人员跟在他们身后,不忘通过对讲机跟医务室那边简单说了一下情况。
到达医务室的时候,值班医生已经提前把饮用以及静脉滴注的平衡液都准备好了,还有降温用的湿毛巾都备下,就等着病人来了,检查过情况后再酌情使用。
虽然李心桥神志还是有些恍惚,但也不至于昏迷,值班医生评估过她的吞咽能力后,决定给她口服饮用类的平衡液,看看能不能改善她的情况。
张逸朗跟值班医生道了谢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把李心桥从检查床上扶坐起来。
他让李心桥的上半身靠在自己身上,又接过值班医生递过来的那袋平衡液,像哄孩子一样,“来,把这个喝了,会有一点咸甜的味道,你刚才出汗太多了,喝这个能补充你流失的电解质和水分。”
他熟练地把平衡液的袋子拧开,然后放到了李心桥的唇边,看着李心桥小口小口地喝下去,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不一会儿,一袋500毫升的平衡液便空了,李心桥觉得意犹未尽,张嘴还想再要,却被张逸朗劝止了,“这玩意一下子不能喝太多,你先躺下来休息一会儿,我在你旁边守着。”
李心桥刚想说话,但此时值班医生恰好过来找张逸朗说话,只见这两人走到医务室的门口位置,她只好躺在检查床上等他回来。
事实证明刚才喝下去的那袋平衡液的确有效,原本还觉得手脚绵软的李心桥渐渐恢复了力气,就连狂跳不止的心也恢复了平日的节奏。
她看着门外跟值班医生说着话的张逸朗,只觉得人生如戏。
要是说刚才他在行车道拉了她一把,还算不上救命之恩的话,那他抱着中了暑的她穿过候机大厅的人群找到了医务室,还给她喂水擦汗,大概就算得上了吧?
特别是想起他刚才一脸严肃地说出那句“中暑可是会死人的!”,让李心桥突然意识到,有些人,有些事,真的不是你想躲避就能躲避得过去的。
越是清醒地觉得不可靠近,命运却偏要把她和张逸朗缠绕在一起,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墨菲定律?
她脑海中不时浮现出张逸朗关于“父债子还”的看法,的确,她之所以疏远他,何尝不是因为父债子还?
在母亲离世这件事上,本就跟张逸朗一点关系都没有,更何况他现在当上了儿童医院的医生,并没有涉足于致一药业的业务之中。
按道理他不应该因为她对张致一以及致一药业的恨意而受到迁怒,这对他来说一点都不公平。
而且看他的表现,大概也不知道他的父亲张致一在背后所做的龌龊事吧?
想到这里,李心桥对张逸朗反而生出一丝愧疚来,他待她越好,这种愧疚就越发明显,就像一粒种子一样,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突然萌芽。
既往相亲相近的记忆,以及现时他给与的温柔和照顾,都像阳光和雨露,把这点愧疚一点点催发。
她正纠结于该不该与他放下芥蒂,重拾旧好之际,放在裤袋里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系统设定的铃声在狭窄的医务室被放大,显得突兀而刺耳。
她连忙把电话拿出来,看到是李心信的号码,当即就按下了接听键。
“桥桥”
“哥,我”不知怎么的,听到李心信的声音从电话时,她突然觉得有些委屈,听起来连语气都带着哭腔。
“桥桥,发生什么事了?你现在在哪里?”李心信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声音不对劲,急切地问了句。
李心桥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收敛了情绪,深深吸了一口气,“没事,我在路上耽搁了,这边打车很难,我还在机场这边。不过我会尽快回来的,你再等我一会儿。”
李心信闻言松了一口气,“你真的吓到我了,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怎么声音都变了?”
李心桥抬眸看到张逸朗的目光投向她这边来,怕被他看出端倪,便匆匆回了句,“大概是因为在室内有回音吧,所以听着声音平时不太一样。好了,我先挂了。”
放下手机后,张逸朗已经走到了她身边来,见她已经有力气打电话,便知道她大概恢复过来了。
“你哥?”他的声音带了些许低沉。
李心桥的目光却停留在他衬衣的皱褶上,想起刚才他抱着她一路狂奔,那些皱褶大概也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吧。
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的提问。
“我还以为那是你为了不想跟我们吃饭,故意编出来的借口呢!”张逸朗语带调侃。
自从知道李心桥和黄祖荫的关系并不像他设想的那样,张逸朗的心情也好了许多,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带着轻松。
李心桥鄙夷地回了句,“我才没有你那么无聊!”
此时值班医生也走了过来,问向李心桥,“这位女士觉得好点了吗?”
望着这个头发白了大半的老人家还工作在一线,李心桥不由得心生敬意,刚想从检查床下来答话,却被张逸朗轻轻按住了肩膀。
“黄教授,你看她牙尖嘴利的样子,便知道她都好了!”
此时的张逸朗唇边带笑,连对那个值班医生的称谓都十分亲近,两人不像是第一次见面,反而像是相熟之人。
那个姓黄的值班医生满脸慈祥,一边点着头,一边笑着打量她,就像看到令他满意的后辈一样。
虽然李心桥不太习惯这种目光,但她还是客客气气地说,“多谢黄医生的照顾,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已经好多了,也不觉得头晕了,想问一下,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如果你觉得好多了,自然可以离开,只是这里也没有其他人要用医务室,你也可以多休息一会儿,不用急着离开的。”黄医生善意地说。
“我还有些事,需要早些回去……”李心桥婉拒了他的好意。
她的话刚落音,便听到了张逸朗的声音紧接而来,“黄教授不用担心,我会亲自把她送回去的。这次就麻烦您了。”
黄医生拍了拍张逸朗的肩膀,“那这个小姑娘就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照顾她!”
张逸朗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这个是自然,只是许久不见黄教授了,李师兄也在本市,咱们三得空约个时间一起吃个饭吧!”
黄医生点了点头,“那回头电话联系,先把小姑娘送回去吧!”
张逸朗走近李心桥,俯身问了句,“还能走吗?如果还是觉得没有力气,要不我抱你过去?”
李心桥可不想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不用,我爬也爬得过去!”
突然,她话锋一转,“你的车停得不远吧?”
张逸朗低头一笑,故意说,“对于一个健康人来说不远,但对于那种中了暑还伤了脚的乌龟来说,有些远。”
“得了,那我还是打车吧……”李心桥硬气地说。
她的话还没落音,张逸朗突然俯身把她抱了起来,二话不说就往医务室门外走。
“张逸朗!”李心桥气急败坏地喊了句。
“嘘!别说话,要是再说一句我就把你扔在地上了!”张逸朗小声威胁道,“我倒想看看到时候你摔个四仰八叉,会不会又上热搜了!”
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李心桥羞愧难当,但她避无可避,唯一的办法只能往他怀里深处再靠近些。
无奈之下,她只能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就像避难的鸵鸟一样,心中无比希望他能走快些,好远离众人的目光,偏偏她敏锐地感受到他的步子一滞,抱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