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苏家老太爷是个有些清瘦的小老头,可他一亮嗓却中气十足,震得苏潆耳朵都疼了起来。
几个少女被他呵的一怔,苏樱更是呆愣原地,勉强才保持住嘴角僵硬的笑意,“祖父,您又说笑了。”
“好大胆的妖孽,竟敢在贫道面前装模作样,看我今日不收了你!”苏老爷说完便撸起了袖子,从怀中取出了一捆麻绳。
“祖父!”苏樱声音变了调,惊恐的往后退了一步,连连道:“祖父,我是樱儿啊,我是您的孙女,怎么会是妖孽呢……”
“住口!”苏老太爷更怒,抬手指着苏樱的鼻子,怒声道:“潆儿生得肖似贫道,长得花容月貌,哪里会是你这般模样!”
几人看了看苏老太爷瘦的只剩一张皮的老脸,又看了看人比花娇的苏潆,心想祖父人虽疯癫了,但还不忘往自己脸上贴金啊。
“看你生得尖嘴猴腮,眼大无神,定然是只猴子精!
猴子装人,纵使你穿得花花绿绿的,也逃不过贫道的法眼!”
苏樱上着一件月色小衫,下着一条海棠红色的马面裙,小衫上绣着连枝海棠,花叶以绿色的碧玺石点缀而成,打扮得娇俏又不失清雅,可落在苏老太爷口中却庸俗不堪。
女孩子脸皮最薄,尤其今日还是苏樱的好日子,她委屈的跺脚哭了起来,抹着眼泪便跑。
苏老太爷却不依不饶,跟在后面便追便跑,“孽畜哪里跑,看贫道不收了你,阿弥陀佛……”
苏老太爷虽上了年岁,但身子骨却异常健朗,两步便追上了苏樱,拿出麻绳便捆。
苏潆被眼前这一幕惊到了,她虽记得苏家老太爷神智不大清明,但也不知他竟疯成这样。
三房的苏悠最先反应过来,对身侧的婢女道:“别愣着了,快去扶三小姐起来!”
丫鬟们拖拽苏潆,苏府的小姐们则去拉扯苏老太爷,一群人乱成一团。
被救出的苏樱发髻凌乱不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脸哭着跑开了。
苏老太爷更是气得跺脚直骂,“妇人之仁啊!今日放这妖孽归山,明日不知她要祸害多少人啊,阿弥陀佛,气死贫道了!”
苏悠满脸无奈,与苏潆道:“大姐姐在这里陪着祖父,我先过去看看三妹。”
“好。”苏潆颔首应下,她和苏樱之间本就有芥蒂,便是此时上前关切也会被以为是在幸灾乐祸。
花园中一时只剩苏老太爷与苏潆两人,苏潆想了想,抬步上前,轻轻唤了声“祖父。”
苏老太爷抬头看她,眨了眨眼,不同与方才的横眉立目,他眉眼都弯了起来,拉着苏潆道:“哎呦,是潆儿呀,这一眨眼怎么就长成大姑娘了,昨天分明才这般高呀……”
苏老太爷在自己腰间比划了下,眼中虽满是惊讶,但还是笑着道:“长大了也好看,像我,真是像我!”
苏潆闻言笑了笑,没有抽出手臂,任由苏老太爷拉着她。
苏家祖父的症状看着应是阿尔茨海默病,人的年纪大了之后记忆会衰退甚至混乱,有时虽会给家人带来很多的麻烦,但这样的老人心智如同孩童,更需要关爱。
“祖父英俊,潆儿自然是像祖父的。”
苏老太爷眼中有光晃动,拍着苏潆的手,用力点了点头。
回廊转角处立着一抹身影,赤玄二色交织,鲜红如血深沉如夜,即便沐浴在暖阳雪色下依然难掩身上的冷戾气息。
看来苏家老太爷的确如外界所传那般疯癫,想从一个疯子嘴里问出东西,岂不是天方夜谭。
宋阮转身欲走,忽听苏老太爷忽然神神秘秘的道:“不愧是祖父的好孙女,那群坏人整日都说我疯了,却不知我那都是装的!”
宋阮顿下脚步,望见老人拉着少女的手,一双老眼溢满光彩,不见丝毫浑浊,“走,潆儿,祖父这就将最贵重的宝贝托付给你,你一定要好好保存,千万不要给任何人!”
苏老太爷四下环顾,见周围无人,拉着苏潆一路穿行,来到了前院书房。
苏府的下人不多,今日又都忙着永安侯府的纳征礼,书房没有小厮把守,两人正大光明的走了进去。
行至书房门前,苏老太爷将手指抵在嘴唇上,警惕的盯着四周低声道:“你在门外守着,千万别让他人进来,知道吗?”
苏潆无一丝不耐,浅笑着点头应下。
她祖父虽没有阿兹海默症,但年纪大了后也格外的缠人,她并不觉得烦,反而很享受那种纯粹的爱。
眼前的老人虽然与她没有血脉关联,但她能感受到他对原主的疼爱,所以她不会吝啬这么一点点耐心。
少女穿着一件素蓝色的袄裙,简单的发髻上没有太多珠翠,只插着一支点翠兰花暂,鬓边以两支小小的湖蓝色珠花固定碎发,干净的好似一朵幽兰,澄净淡雅,又处变不惊。
很难让人想象这张总噙着淡笑的脸上会出现惊慌畏惧的神情。
想到那日搜查的情景,宋阮若有所思起来。
苏老太爷从书房跳出时,手上多了个精巧的紫檀木的小匣子,匣子四周镶嵌以金边,点缀着数颗红蓝宝石。
苏潆本以为苏老太爷在哄她玩,没想到竟还真有宝贝。
“祖父,这是……”
“嘘,小点声。”苏老太爷将声音压得极低,神色凝重,“这里可是足以动摇山河的宝贝!”
暗处的宋阮眉心微蹙,动摇山河……难道那东西当真在苏府?
“快打开!”
在苏老太爷殷殷的期待下,苏潆缓缓打开了匣子,宋阮目不转睛的望着那双玉手,待看清匣中之物,眸色一荡。
“怎么样,潆儿觉得这宝物如何?”苏老太爷满眼期待。
苏潆弯唇,笑了笑,将匣中的手串戴在了腕间,“真好看。”
说是手串,实则只是以红绳穿着几颗雨花石,好似稚童随手做出来的一般,特别之处便在于雨花石造型独特,色泽各异,看着倒有几分童真。
与它相比,那匣子更像宝贝。
苏老太爷听了,笑得眯起了眼睛,随手将紫檀木的匣子往花丛中一丢,“我就知道潆儿是个识货的,这手串你一定要保管好,江山社稷,皆系于此啊!”
苏潆莞尔,“好,孙女知道了。”
“老太爷在那!”有小厮发现了苏老太爷的踪迹,忙道:“快把老太爷送回房间,老夫人吩咐了,切不能让老太爷闯到前院宴宾处!”
“啧!”苏老太爷瞥了他们一眼,撸着胡子郑重的与苏潆道:“自古正邪不两立,你好生照顾自己,祖父要去与恶势力搏斗了!”
说完,苏老太爷一甩长袖,两条手臂向后抬起,弯下腰身俯身而冲,引得一种小厮慌忙追赶。
苏潆忍俊不禁,弯唇笑起,她抬起手腕,对着日光晃了晃手链。
宋阮立于暗处,静静看着沐浴在日光下的美丽少女,雨花石折射出斑斓的光晕,融进她的墨眸中,淡却了梅雪般的清冷,唯余娇艳芬芳。
他的视线从她腕间冷冷划过,他居然被一个疯子戏耍了……
韩太后曾获密报,说是先帝驾崩前将一可颠覆江山乾坤之物托于近臣手中,这些年韩太后一直在追查此物。
先帝崩前召见过的老臣死的死病的病,苏老太爷曾为国子监祭酒,虽不涉朝政,但也颇得先帝赏识,只他如今委实疯魔的有些厉害。
“潆表妹!”男子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惊喜。
苏潆眼中的笑意瞬间消散,淡漠的望向朝他走来的男子,宋阮也蹙眉抬眸。
苏府真是太吵了……
男子的相貌还算端庄,但他眼中那不知克制的亲近之意让苏潆十分不适。
“孙公子。”孙秀是孙氏的娘家侄儿,是苏樱的亲表哥。
“潆表妹客气,我们自小相识,你唤我一声表哥便好。”孙秀笑意盈盈的看着苏潆,只觉这位小表妹美貌愈盛,比起往日还要耀眼。
“我还要去看三妹妹,孙公子自便。”
苏潆要走,却被孙秀拦住了去路,“潆表妹。”
苏潆皱眉,孙秀自顾自的道:“潆表妹的选择是对的。
永安侯府虽然富贵,但高门妻不是那么好做的,樱儿有嫡亲兄长,若是受了委屈还有人能为她撑腰。
像潆表妹这般柔弱的佳人儿,便该找个知根知底的,若是能有些亲眷关系便更好不过了。”
孙秀这番话隐晦的就差在自己脑门刻上“选我”两个字了。
在苏潆的记忆中,这个孙秀总是骚扰原主,原主性子柔弱,又不想得罪孙氏,便一直隐忍,现如今他倒是越发有恃无恐了。
苏潆忽的抬手,扶了扶发髻上的发簪,广袖垂下,露出一小截凝脂般的皓腕,晃得孙秀心神一荡,恨不得将眼睛贴在那手臂上,细细观摩……
倏地,他觉得眼睛一阵刺痛,抬袖便揉,却是越揉越觉得火辣,眼泪像开闸的洪水,如何也止不住。
苏潆唇角微不可察的翘了翘,语气带着两分关切,“孙公子可是迷了眼?我这便去唤小厮来帮您。”
孙秀有心阻拦,可他眼泪横流,眼睛更是痛的睁不开,只能任由美人儿离去,懊恼的站在北风中默默流泪……
宋阮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凉薄的唇抿动勾起,似笑非笑。
会下毒的苏大小姐,倒是比苏老太爷更要有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