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伤口撒盐
“我只知一点,腊八那日被支走的宫卫们皆遭到了暗杀,最后只有一个活了下来,他最后供出当日是大理寺府判的儿子韦显宗授命的,这个人活着的事情皇兄没有声张,可能他的供词也未必可信。”
云乐舒抱紧了怀里的手炉,眉头微微蹙着,仿佛在沉思着什么。
君亦止不声张,不是觉得那个宫卫的话不可信,而是他不想与其背后的势力起正面冲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一个走到穷途末路的宫卫说的话不可信,谁的话才可信?
韦显宗是韦立德的儿子,文娉婷是韦立德的外甥女,若是以后宫的利益关系来推演,确实韦立德也有可能为了文娉婷对她出手。
她想起文娉婷低眉顺眼、小家碧玉的模样,推翻了这个想法。
韦显宗同时也是皇甫丹的部下,更是皇甫丹的义子,他膝下无子只有皇甫明月一个嫡女,韦显宗对他来说,必定也是十分倚重的关系,韦显宗极有可能是受皇甫丹的指使,而宫里的皇甫明月便是里应外合的那个幕后推手,看来承天殿里还有皇甫明月的人,否则不可能顺利偷走书信以临摹出一封一模一样的信来。
她不惊讶于自己推断出来的结论,皇甫家要置她于死地的意图昭然若揭,她的存在早就已经对他们构成了极大的威胁,这也是君亦止推她坐上后位时她早预料到的。
“姐姐,你放心,等到水落石出的时候,皇兄会给你讨回公道的。”君亦萱抓着滚滚的前肢,把小东西提起来,在云乐舒面前摇摇晃晃,滚滚伸展着肉呼呼的爪子不断挣扎,又狼狈又可笑。
云乐舒腾出一只手挠了挠滚滚毛茸茸的下巴,笑道,“好。”
但眼底晦暗之色,却浓得化不开。
君亦止恐怕早就知道此事是由皇甫丹和皇甫明月一手策划,皇甫家历代频出功臣名将,在整个图壁拥有极高的声望,而她呢,不过只是他手里一个玩物,他难道会为了她与皇甫家翻脸?
日后他若斗不过皇甫一党,她便是首当其冲,第一个被拎出来祭旗的那个。
弃车保帅,断臂求生,君亦止对她有情又如何,说过会护着她又如何?她怎比得过他那如画江山,绮丽山河?
她很有自知之明。
“姐姐?”见她又开始发愣,君亦萱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嗯?”
“我觉得想念一个人就像滚滚想吃鱼一样,馋得很,日日都想着,你想你那个师兄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呢?”
云乐舒没想到话题变得这么快,还有些反应不过来,顿了一下才怜爱地揉揉君亦萱的头,不答反问道,“所以你现在是在想远在乾州的那条鱼咯?”
君亦萱倏地红了脸,别扭地扭过身子,滚滚顺着她的怀里攀到肩膀,一只爪子笨拙地朝云乐舒的方向勾了勾,云乐舒拿手挡了挡,一人一猫有一下没一下地玩闹着。
“你怎么会知道蓝玄他”
“你都写在脸上了,我怎么会不知道?”
君亦萱闻言,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云乐舒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是豆蔻梢头初芽始放,对一个人的感情不懂得隐匿收敛,别人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什么豆蔻?什么发芽?姐姐我听不明白”
“你以后就会懂了呀,这种事情很奇妙的。”云乐舒还在跟滚滚大战三百回合,也不打算跟亦萱这个还没长大的小孩子讨论这个高深的话题。
君亦萱现在对蓝玄的感觉正如当年的她对云浈,大致就是青春无畏,无所顾忌的爱恋和动辄倾尽所有的决心吧。
年轻不懂得权衡,轻易便豁出去全部的热情,满腔的情啊爱呀全豁出去,却不懂得如何收回来。
可就算是现在的她,依旧是一股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勇气。
年少时遇不得太惊艳的人,一旦遇到了,往后余生便总念念不忘,一辈子那么长,若是携手之人不能是他,还有什么意义。
“姐姐只会这样敷衍我。”君亦萱嘟起嘴,一会又满脸喜色地转过头说道,“年关夜宴蓝玄哥哥就会回来的,乾州的事情到那时应该就能差不多平息了。”
“这么快?”云乐舒第一反应便是流民安置的事情。
“我听李怀贤说,好像跟瑛夫人的父亲有关,他出面了,事情也就迎刃而解了。”君亦萱提起李钰春的时候是一脸嗤之以鼻,但想到她的爹爹总算是帮了皇兄一个大忙,也间接地让蓝玄能早点回京,才暂且放下对此人的成见。
云乐舒了然,浅浅一笑,“是这样子啊~”
图璧的腊月寒冬里,也有寒风呼啸,落叶枯枝,却不会下雪,像丹桂木樨、银木、木荷、秋枫,一年四季枝叶繁盛,永远都是绿油油的一片。
宫道两旁便种了两排秋枫,叶片亮绿,枝干笔直,却没有什么可观赏的,云乐舒的目光在一棵又一棵的树干上跳跃,思绪不知又飘去了哪里。
冷不防一阵欢声笑语入耳来,云乐舒和君亦萱不期而同看过去,便见皇甫明月正从一处白玉石砌成的拱门走了出来,身旁跟着她宫中的宫婢芸清,说说笑笑的,正准备往御花园的方向去。
皇甫明月甫一瞥见云乐舒,略有些惊异,然后突然改弦易辙朝她们走了过来。
皇甫明月施施然走来,巧笑倩兮,举止之间带着种淡淡的蔑视,“可巧,竟能在此遇上云妹妹。”
“奴婢芸清给云夫人、公主请安。”芸清不失礼数地行了礼,话却说得慢吞吞的,隐隐透出些高冷不屑。
“不必多礼。”云乐舒自然感觉得到,却只点了点头,淡淡道。
皇甫家的人大抵都是如此,连小小一个侍婢都要比寻常的宫人要得意些,她今日实在没有心情,不然她定会拿出平时那套把她们杀个片甲不留。
皇甫明月低笑一声,故作熟稔道,“这几日呀,妹妹怎么也不来几位姐妹宫中走动了?从前可是日日能见妹妹在宫里转悠的,这几日不见妹妹,倒是有些不习惯。\"
云乐舒看出她的幸灾乐祸,不太想理会她,只冷冷道,“那可多谢皇甫姐姐挂念了。”
“公主也是好兴致呢,陪着云夫人来这儿散步吗?”皇甫明月看到君亦萱顺带问候了一句,看到她手里抱着一团猫,笑了笑,“这就是公主的滚滚呀,公主养的可真好,践别夜宴上我便觉得这小家伙十分可爱,它竟拿爪子去捞五王爷碗中的丸子吃呢。”
说完便伸手要来摸猫,君亦萱稍稍一侧身,让她扑了空。
“熹珍夫人可小心些,我的滚滚不让人乱碰的,小心你这双玉手被抓伤哦,不过你这是要去哪儿?我见你还专门绕了过来,看来是闲得慌了。”这个皇甫明月不知为何总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瞧得人生厌。
皇甫明月被她拆穿却只轻轻笑道,“大家都以为云夫人从此养在深闺闭门不出了,乍见云夫人在这外面闲逛,自然要来问候一句的。”
她今日心情大悦,便觉得公主这刺头一样的态度也顺眼了许多。
虽然是在跟君亦萱说话,一双狐狸般锋利的眼睛却在云乐舒身上打量起来,看见云乐舒披着暖实的貂皮大氅还抱着手炉,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她的目光落在云乐舒貂皮大氅下半露出来的那小截雪白的脖颈上,那上边隐隐浮现的牙印还泛着粉色,于是她的目光变得讥诮起来。
虽然计划失败了,但她那日受到的折辱也够她痛苦很久了,要不然不可能这几日都躲在承天殿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还将宫务都推了。
云乐舒的眼神直接越过皇甫明月的脸,落在她身后的风景上,装作看不见皇甫明月眼里的嘲讽,手却忍不住拉了拉衣领,盖住裸露出来的皮肤,这个动作看在皇甫明月眼里,心里不禁更加得意。
“平素妹妹见了我总是剑拔弩张、目空一切,今日这般人淡如菊,也实在新鲜。”皇甫明月拿帕子掩了嘴,眼珠子一转,随即作出惊讶状,“哦?莫非妹妹上五台山祝祷,是祈求自己能收起妒恨与戾气,做个平和之人?那如今看来是实现了,哎哟,可真是神了,早知这般灵验,姐姐我也得在佛祖面前求些什么才是。”
“五台山”三个字让云乐舒倏地白了脸。
皇甫明月含沙射影揪着她的痛处不放,云乐舒心中实在恨极,却只能任由她消遣,她心中不乏自嘲,君亦止终究忌惮皇甫家之权势,而自己终究是那随时可以被牺牲掉的棋子罢了。
往日她有多骄横放肆,如今她的脸被打得就有多疼,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人这般玩弄?
君亦萱很想提醒皇甫明月,让她别这么阴阳怪气的,皇兄勒令所有人对此事三缄其口,她这一番话却意有所指,就不怕她告到皇兄那里去,给她点颜色瞧瞧吗。
“若无其他事,我先告退了。”云乐舒转身便想离开。
“我有些话想提醒提醒妹妹,最近可要在君上身上多用点心思了,最近瑛夫人可是受宠的很,你又不像其他姐妹,失了宠身后有家族长辈撑着,以色侍人,还是先把这色经营好了吧,瞧你这小脸憔悴的。”皇甫明月看似好心提醒,却端着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她对云乐舒这类凭姿色得人青睐的女人最是看不起,凭着君上的宠爱便无法无天、眼高于顶,成日里拈酸吃醋,使小性儿,拿着鸡毛当令箭,殊不知,她除了那点姿色还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平时不过是不屑与她明着起冲突,惹君上不悦罢了,她还以为她皇甫明月是怕了。
虽然她也看不惯李钰春仗着她父亲在乾州水患一事出了力便趾高气扬的样子,但借李钰春让云乐舒难堪,她却是乐见其成。
云乐舒曾怀疑过李钰春,毕竟她们二人是旧识,李钰春知道她跟云浈的旧事,但皇甫明月这般刻意地将矛头引向李钰春,反而叫她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不牢姐姐费心了。”云乐舒扬起笑,颇有些嘲弄意味。
君亦止说过,要她做皇后便是不想后妃凭借家族势力掀风作浪、伺机上位邀宠,与前朝勾结,可现在这般,与他所说根本就是背道而驰。
想至此,她又是低低一笑,高傲如她,怎么会沦为君亦止的捉刀人而不自知。
皇甫明月看见她笑得梨涡浅浅,一闪而过的明艳动人让她忽然嫉妒得发狂,却暗暗压抑了下来,以为云乐舒不相信她的话,又道,“不信你过几日等着瞧。”
云乐舒终于正眼看她,不知她为何如此笃定。
“五日后便是瑛夫人的生辰,她父亲帮了君上一个大忙,君上自然不会拂了她的一片期许,你说是吧?”皇甫明月紧紧盯着云乐舒苍白的脸,期待着从中找出一丝丝的难堪,或者心酸,可那张玲珑剔透的脸依旧是平淡无欲、不见半分波澜。
一旁的君亦萱却是不淡定了,她挺胸向前,怒道,“那关你什么事,用得着你在这乱嚼舌根吗?”
“公主,我不过是实话实说,没有一点夸张啊!”皇甫明月摊开手,故作无辜。
“你就是故意的,你”君亦萱实在看不惯她道貌岸然的样子,差点就要叫滚滚扑到她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给她两爪子。
滚滚不快地在君亦萱怀里挣扎着,云乐舒一个伸手,它的爪子便稳稳挂在她的衣袖上,又顺着她的手爬到手炉上,云乐舒嘴角噙着笑,将滚滚和手炉一同抱在怀里,抬头道,“小东西说要走了,我们走吧。”
也没有跟皇甫明月道别,直接转身走了,君亦萱走之前还龇牙咧嘴地朝皇甫明月做了个鬼脸,惹得皇甫明月悻悻地哼了声。
她真是不懂,像云乐舒这样的女人,不过就是朝露春华,无法长久存在的东西,这公主怎么就整日地往她身上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