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现实中的保尔1
“喂,是黄永东记者吧?我叫张传胜,水江新村珊田人。我听说你也是水江人,想请你到我家里来坐坐!”二00三年夏季的一天,我接到这样一个高声大气的电话,感到有些突然。但因是家乡人,我就说我不知道去他家,他能不能来报社。
“嘿,黄记者,如果我能走的话那就好哟。我高血压中风,瘫痪了,走不了路,所以要请你过来!我家在明月南路开了一家特色面粉店,我老婆在那里守店,你找到她后让她带你来!”仍旧是粗哑的声音,语气中有些不容商量的味道。考虑到对方是老家人,又得了重病,我当即答应登门“拜访”。
张传胜的“特色面粉店”离我所住的宜春一中不足一公里,他家在一幢居民楼的二楼,离面粉店也不远。他老婆带我进去与张传胜见了面后,关上门去面粉店照看生意去了。
“唉呀,不好意思麻烦老乡你啦!”坐在藤椅上的张传胜握着扶手想站起来,我忙止住了。这是一个脸色红润、身体粗壮、眼珠暴出、性格直爽的中年汉子。
“黄记者,你是水江那个村的?”身着绿背心青短裤的张传胜将电风扇转向我,问道。
“我是新村村新屋下组的!”
“唉呀,我们还是一个村的,我嫡亲老兄张传来你知道吧?我们兄弟的高血压病是遗传的,我老兄也是高血压中风死的。我现在虽然还没死,但肯定活不长了。”可能张传胜平时难得与人面谈,一看到我这个老乡,就像多年未见的老熟人,张口就来。
张传来在我们村里当过大队书记,因为胖,大家背地里都称其为“传来壮牯”。虽然大队书记是个最小的“官”,但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和八十年代初可是大权在握、地位显赫、让农民俯首称臣的“土皇帝”。不过张传来死得早,我那时还在读初中,对他印象不深,但和他的儿子是同班同学。张传来死了后,他老婆跟邻村一个死了老婆的村书记结合,别人都说她注定是“大队书记老婆”的命。
“黄记者,我虽然成了个残疾人,但仍然在写文章。”张传胜说完就用脚点地,拿起旁边的拐杖,使劲站起来,我要帮忙扶他,被他拒绝了了:“小黄,你不要管,我自己能行!”他一拐一伸、一步一移地将自己挪进书房,一屁股坐进另一张藤椅中,喘了一会儿气,就把写的稿子拿给我看。
这是一些诗歌,用圆珠笔写的,力透纸背,字体很大,不太端正,就像一个小学生写的,而且是那种费尽气力想写好又偏偏写不好的类型。
“我眼睛看不清,要用放大镜照着写,字很大,用不了稿纸,就只好用材料纸写,所以投出去的稿子大都没有音讯。”张传胜解释道。
张传胜写的东西较杂,有诗歌、散文、言论、读者来信、回忆性文章等,至于质量,在我看来较一般。所以,他写的文章难以见诸报端,除了没用稿纸字不好外,质量也是一个主要原因。不过,作为一人中风瘫痪的人,还有这种信念、热情、兴趣、毅力、精神从事写作,确实令人敬佩。
我与张传胜见过面后,相互间的联系就多了,他常托我帮他投寄稿件或带稿子到报社。办法是他先打我的电话,我上班前骑自行车赶到他家楼下,喊他一声,他就打开窗子把用报纸包着或用袋子装着的信封扔下来。信封一般都是沉甸甸的,有时我都担心投到邮箱的稿子会不会因超重而退回来。
经过多次交谈和阅读张传胜写的相关文章后,我这个“忠实的听众和读者”对这位身残志坚、乐观向上的老乡的基本情况和人生经历有了个大概了解。
一九五三年,张传胜出生在水江乡新村村一个贫困农家。一九年秋天,他考入相邻的天台中学就读。在这里,他认识了一个对他一生有着重大影响、也是他引以自豪的人,那就是后来享誉我国文学评论界的文学评论家朱向前将军(二0一一年七月,经中央军委主席胡签署命令,宜春籍著名军旅文学评论家、艺术学院教授朱向前由专业技术四级晋升为专业技术,属副军级别,亦称“文艺少将”,是军队对其文学理论批评成就的最高认可)。
关于自己和朱向前成为“三友”(校友、战友、文友)的事,张传胜也与我讲了不少。
祖籍赣西萍乡市芦溪县宣风镇的朱向前,一九五四年出生在宜春县城。因父母在宜春县天台区工作,他七岁时就开始在天台小学读书生活。天台小学与天台中学毗邻。皮肤黝黑、个子高挑的朱向前特别喜欢打乒乓球,课余时间常到天台中学操场上打乒乓球,而张传胜也喜欢参加一些体育活动,常与朱向前相遇,一来二去,他就和朱向前由相识到相熟再到相知。一九六五年,朱向前以天台小学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天台初中,成为张传胜的校友。两个人的教室只隔一堵墙,彼此的学习情况就特别熟悉。朱向前学习成绩好,作业按时完成,而且做得很整洁。两个人经常在一起谈天说地,爬树捉鸟,下河摸鱼,上山摘果、煨红薯吃、抽陀螺玩……但不管怎么玩,朱向前都不忘读书,每次考试成绩都是班上第一名。因为他的理想是长大要当作家,要出书,要混出个名堂来。
一九七0年冬,张传胜和朱向前分别从水江、天台报名参了军。巧的是,到达福建后他们同在惠安飞机场边的六七一二部队新兵二连,张在一排,朱在二排,两个人由校友成为了战友。从新兵连出来后,他俩又分在了同一个驻地——晋江县城旁边,张传胜在六七一三部队炮兵四连,朱向前在六七一0部队电影组,两个人虽然没在同一个团,但因驻地相距不远,星期天或节假日经常相互走动,有时还相约走青阳、奔泉州、上开元寺等地玩,在增长见识的同时,他们的友情也日益深厚。
一九七二年春节期间的一天,朱向前对张传胜说:“传胜,我准备今生今世在文学方面干一番事业。你与我的学历和经历都差不多,就与我一同干吧。”张传胜当即表示赞成。之后,他们交流的话题从儿时趣事、乡土风情、人生理想等逐渐转向文学创作。当时由于受极左路线影响,战士们可看的书很少,只有和毛选集,所以他们学习创作只有以看报纸杂志为主。那时部队各单位订的报刊很多,有《日报》、《报》、《文艺》、《福建文学》等。平时看报纸杂志,他们专挑文史、传记、小说、诗歌等看。为便于学习,他们俩都买了《新华字典》和《汉语成语词典》,同时还订了座右铭“发扬螺丝钉的钻劲与挤劲,发扬蚂蚁啃骨头的精神,发扬铁棒磨成针的毅力,倘能生存,就得学习,不获成果誓不罢休”。他俩相互鼓励,共同奋斗,每天坚持做到:当天到的报纸当天看完,白天不够时间,晚上少睡觉也要补上,节假日和星期天也扑在学习上。他们在大量阅读的同时,坚持做笔记,笔记的主要内容是抄录优秀作品的全文或段落;摘抄名言和警句;记述生活中有趣的事。从七二年初到七五年六月,他们记笔记的字数达到百万以上。从一九七四年开始,他俩在练笔的同时开始向外投稿,在投稿前均会对各自的文章交换评点。那段时间,朱向前发表的作品有散文诗《深山小电站》、《送别》等;短诗《元旦新捷报》、《大桥卫士》等;组诗《古田组诗》、《总攻之前》等。张传胜发表的作品有短诗《夜练》、《风雪战歌》等,抒情诗《雷达兵抒情》、《党旗颂》等。在创作上,朱向前的悟性高,一直走在张传胜前面,影响也更大。当时,他俩在一些作品中还用了不同的笔名,朱向前用的有“竹常青”、“万顷浪”、“响箭”,张传胜的笔名有“许山”、“强驽”、“细陀”。但他们用的更多的是本名。一度,他俩成为享誉福建军区的战士诗人。但他们有着这样的成绩怎么没提干呢?原来,朱向前的父亲在是“走资派”,张传胜的父亲在旧社会当过甲长。
从一九七五年开始,为迎接建军节,各部队组织了征文写作组,朱向前以战士的身份借到福建军区炮兵政治部征文组。一九七六年部队整编,张传胜所在的部队一个营编进了朱向前所在的部队,两人成了名副其实的战友。他们在一起时常有说不完的话,有时当面没有说完说清的事,就用书信弥补。一年后,张传胜也以战士的身份借到师政治部文化科征文组。
一九七九年,本来在部队大有出息的张传胜因长期患高血压,不得不退伍转业,分配到原宜春市粮食局直属粮库工作,当了一名粮库保管员,这之后又干了几年检验员工作。在这看似枯燥、平凡的岗位上,张传胜仍虚心学习,仔细琢磨业务,日复一日,逐渐掌握了许多粮食保管、检验、储藏等知识。直到一九八五年他被调去搞粮食经销。在从事经销的十一年中,他的足迹遍布大半个中国,这使他眼界大开,并结识了不少朋友,熟悉了市场行情。
朱向前则因笔耕不辍、成果丰硕而一直留在部队,并于一九七七年冬被“炮政”破格提干,一九八四年考入艺术学院文学系,毕业后因文学评论见长,留校任教。一九九四年,朱向前获华中师大文艺学硕士学位,一九九六年九月晋升为艺术学院文学系主任,后升任该院副院长。从上世纪九十年代至二千年,朱向前的文学创作进入了鼎盛时期,先后出版了《红·黄·绿》、《黑与白》、《心灵的咏叹》、《初心与正觉》等十多部著作,字数达三百余万;先后获得“青年文学创作奖”、“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优秀成果奖”“中国文联文艺评论奖”、“中国文艺奖”等多项奖项,并享受特殊津贴。
我也是个文学发烧友,虽然三十多岁了在文学创作上没什么建树,但对当前我国文坛的知名作家和文评家还是特别关注的。从张传胜的讲述中,我了解到朱向前是从写诗和小说步入文坛的,一九八五年还和妻子张聚宁在江西出版社出版了短篇小说集《漂亮女兵》(那时出书可不比现在,只要有钱就行,得靠质量开路)。可他为何转向文学评论呢?张传胜给我解开了这个谜。
朱向进艺术学院文学系后,与一个叫莫言的同学接触多,玩得好。莫言将自己写的一些作品拿给他看,他被莫言的作品所吸引、所打动,觉得这是建国以来写农村题材最优秀的作品,觉得心里总有许多话要说,就有感而发,写了一系评论文章,有《红高梁:穿越历史的悠长召唤》、《莫言莫可言》、《天马行空——莫言小说艺术评点》、《在传统的堤岸与现代潮流之间构筑自己的世界》等,这些评论文章均在当时的文学评论报刊上发表。随着莫言电影《红高梁》的一炮打响,朱向前在文学评论界也崭露头角。毕业时,艺术学院挑学生留校任教,他就自然而然地留下了。从此,朱向前就专事文学评论创作。
关于朱向前与夫人张聚宁的事,张传胜也知道的不少。比朱向前大两岁的张聚宁是江西九江人,一九六八年冬参军到福建军区炮兵司令部通讯连,从一九七三年起,她在《福建日报》、《前线报》、《报》等报刊发表作品,并因此与朱向前相识。一九七六年间,朱、张两个确立了“朋友”关系,但他俩谈恋爱时没有花前月下的约会,而是交流创作经验体会,相互鼓励前进。一九七七年元月,张聚宁退伍后先在九江《山花》文艺杂志当编辑,当年七月考入江西大学中文系,一九八一年毕业后分配在宜春地区(现宜春市)《宜春》杂志当编辑。三年后,她晋升为宜春地区文化局局长,一九八七年七月升为宜春行署副专员。朱张两人从确立“朋友”关系到一九八二结婚,谈恋爱谈了六年多。六年间,他们相互通信很多,朱向前将这些信件称为“两地书”,张传胜曾在朱向前那里看过不少,觉得很感人。为了朱向前更好地发展,取得更多的成果,张聚宁开始把精力的重点转移到照顾家庭方面。为了当好朱向前的后勤,一九年九月,张聚宁平调到北京工作,在群文司担任副司长,直到一九九六年才在全国人大华侨委升了个正司级干部。
张传胜认为,如果张聚宁留在江西,在仕途上会发展得更好。
谈到自己为何会“弃文经商”,张传胜同样感慨良多。
“第一个原因,是我与朱向前分开后,创作上不能便捷地得到他的指导。以前我和向前在同一部队工作时,我写出的东西一般会先交给他检查指点,然后再投稿。我退伍后,向前提干留在了部队,想交流作品很不方便。双方都打不起长途电话,信件即使从邮局寄,一个来回也得费时一二十天。我在创作上没有得到向前的指点,没有什么进步。回乡几年,连在省级报刊上发表的作品也越来越少,更别提中央级报刊了。
“第二个原因是我的家族有脑中风遗传史。家族中会发生脑中风的人,都有血压高的特点。我祖母四十五岁因高血压死于脑中风,我父亲虽然没有中风,但有高血压,并将高血压传给了我们八兄妹中的四个。我就是其中一个。到一九八五年初,我五个姑姑有三个死于中风,四个表姐有两个四十岁时死于中风。我自己的兄姐中大老兄(即曾任大队书记的张传来)三十八岁死于中风,二姐四十五死于中风。这时我估计自己的大限将至,决心换个活法,少动脑子多动腿,减少心理压力。我觉得从事经商更适合我工作的特点,所以从一九八五年初开始经商。
“第三是为了家里的生活更好些。当时人们普遍认为,经商会搞活经济,钱财更充足。我那时儿子才五岁,还有父母和岳父岳母得赡养,担子重,开支大,仅靠那点工资不够用。同时我也觉得自己在外面跑了那么多,对各地情况熟悉,如果经商肯定更顺手。
“所以,从八五年初到九六年五月这期间,我在商海里游了十来年,足迹遍及全国一千三百多个市县,坐了五万多公里的飞机、一百多万公里的火车和汽车,积累了较多的经商经验,也极大地改善了家里的经济条件。要不然,我中风瘫痪后,就拿不出十多万元钱治病,更不用说买房子购店铺了!”
事实上,张传胜在从事粮食经销工作时,不但为自己积累了宝贵的经验和一定的钱财,也为单位上作出了突出贡献。一九九0年,我国市场出现了暂时的经济疲软,许多商品的价格下跌。这年四月,张传胜从报刊电视上了解到这一情况后,赶紧跑到南昌,找《江西日报》、《信息日报》登广告,将自己单位的二百万公斤大豆以进价甩卖了。到八月,全国大豆价每公斤下降两毛,他单位的大豆因抛得早,避免了数十万元的经济损失。而他河南有个在基层粮站当所长的朋友,平日里好喝酒,不关注时事,所里库存的五百万公斤大豆、绿豆没早处理,结果价位一跌再跌,造成损失上百万元,当年底,他朋友因此被撤职。一九九二年四月,张传胜听到哈尔滨种子公司已批到江西宜春的四个车皮,就立马赶到哈尔滨有车皮计划的单位,催促他们争到车皮火速发货。因货运到宜春及时,他们单位仅此就多盈利六万多元。第二年端午前,他听说上海面粉公司有宜春的面粉车计划,便立即组织发运,终于较早地掌握了宜春的面粉市场,为单位赢得了赚钱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