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89
不应该只是这样。
那应该是怎样？
甚尔直觉觉得这个问话应该没有结果, 因此他保持着沉默，跟在了对方的身后。
第二周的工作也顺利完成。
第三周也一样。
第四周也一样。
期间对方还给自己放了几天假，说是再怎么劳模也不可能全年无休。然而他有假期, 那个人却还是和往常一样肩负起了作为“镜”的责任, 高效率地运转着——手边还有一壶时常准备着的冰糖雪梨，据说是汉方中比较温和而好喝的一种，有助于在干燥的季节里缓解喉咙疲劳。
于是说好放假的日子就突然乏味了起来。
甚尔久违地联系了孔时雨。对方当情报贩子和中介商人还当得风生水起, 一点也没有怀念他这个中途跑路的同伴，如今突然联系起来, 也只当他是一时手痒想要来这里接活，从自己手里的任务当中挑挑捡捡地翻出来几个肥差：“缺钱吗？”
“……倒也不缺。”
他回答。
在亲眼见证了某个咒术师从竞马场里搬运回大把大把的钞票，最后又被自己输得干干净净之后, 即便曾经对赌马这个娱乐项目勉强算是有兴趣，也会被深深打击到。
整个过程除了交税以外, 可以说没有任何收获, 唯一在这里获利的就只有北海道政|府和竞马场营业的抽成。
“反正因为束缚的缘故, 这些钱也没办法自己花。”
阿镜倒是显得很无所谓：“你要是更想用这种方法来领工资也没关系，对我来说反而比较省事。”
“不过没想到你竟然会选择待在那一位身边。”
孔时雨一副唏嘘的语气：“之前还是一副不值一提的态度呢。”
“咳。”
他咳嗽了一声, 将这个话题敷衍过去。
一年的时间就这样平稳地过去。
偶尔, 大概每两周一次的频率，阿镜会挑选一个对大多数人而言比较棘手的咒灵亲自前往去解决，这一天就成了她自己给自己定下的休假之日。在远离了大多数人憧憬崇拜的目光之后, 年轻的咒术师就更容易表露出一些符合年龄的喜好，比如那些堆砌着各种花样的点心, 又或者时下流行的漫画和小说。
更正：当事人在休假, 而他在加班加点地干活。
……当然也没有怨言就是了。
早些年里他曾经被无数人嘲讽过无法杀死咒灵, 而今干掉的咒灵数量说不定比一些咒术师还要多。北海道的咒术联盟对这种特殊情况没有偏见, 倒不如说他们这边已经捉襟见肘到了“是个可堪使用的劳动力就大欢迎”的程度，毕竟挑剔和居高临下的审视态度是只有高枕无忧的上位者才能拥有的特权。
这样很好，非常好，又似乎不够好。
“——辛苦啦，甚尔先生。”
阿镜笑了一下：“托你的福，这一次也非常顺利。”
对方还是像最开始一样，中规中矩地对着他称呼“甚尔さん”，同时对于自己不称“大人”而是直呼其名的僭越无动于衷。当事人都没什么反应，于是镝木家剩下觉得不合适的人也都只能憋着，暗自交换着眼神，却什么也不能说。
她拥有和普通人截然不同的时间。
没有人尝试着去了解过她看到的是怎样的世界，就像人类无法用肉眼描述红外线和无线电波一样。或许这个世界上拥有最接近体验的那个人是六眼，但即便是五条悟，二者之间或许也无法互相沟通心得。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
明明是那个被每个人都深深尊敬着的镝木镜。
他不动声色地走得更近了一些。
“还有什么想要去的地方吗？”
甚尔在经过了几次这种任务之后，也开始很熟悉对方的习惯：“漫画店，电器街，蛋糕店，之前几次都已经去过了吧？”
“这次打算尝试一下最近新开的喫茶店，听说有很不错的自选芭菲，在网上人气很高。”
虽然是咒术师，但却从来没有落后于时代，因为种种原因甚至还有些超前：“在必须要摄入的糖分里算是比较好吃的类型。”
虽然没有具体吃到，但已经在脑海当中了解了味道。
这种体验很难向别人说明，甚尔曾经问过一次，得到的答案是“她看向未来的感觉就像是普通人在回忆过去”，因此虽然能够回想起美味的口感，但还是会更愿意现场去吃一次。
无法理解，虽然对方已经竭尽全力去打比方了，但这种描述还是格外意识流。
“看来在文法上要加油啊。”
“我已经很努力去形容了！”
“我知道，但是这样说还是弄不明白。”
“那下次再换个比方……”
“不用了，这不是你的问题。”
甚尔说，他强调了一遍：“这不是你的问题。”
世界是不平等的。
他比所有人都更深刻地了解到了这一点。
但这种不公平不是她的问题。
也不需要去特意了解。
然而，甚尔站在装潢精致的店门口，深吸了一口气，维持住看似八方不动的表情。
——之前这家伙根本没有说过芭菲是情侣限定。
“什么啊，甚尔先生会介意这个，是小学生吗？”
“……在这种时候挑衅？？”
“那就还请稍微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拜托个熟人辅助监督帮忙……大概三分钟之内对方就会路过这里。”
“不用了。”
“哎？”
“所以说不必了。”
芭菲有丰富的水果和奶油，他看着对方一人吃掉两份，还一副仍有余力的样子。
“……你不吃点什么吗？”
“对这种东西没多少兴趣。”
“毕竟是肉食那派啊——”
“倒是你的胃口让人比较惊讶。”
他其实知道。
这双眼睛需要更多的能量供应，所以在糖分的摄入上也比普通人要多出不少。
对方也清楚他知道。
这个对话根本没有意义。
甚至从刚说出口的那一刻开始就有点后悔了。
“——喂！”
可对方说：“太过分了！这周的休假取消！要在一天之内学会制作芭菲才行！”
什么啊，也太自作主张了吧，甚尔想。
这人难道是从出生开始就没被别人拒绝过吗！
……但这样也很好。
他跟在对方的身后，也弯起了嘴角。
第二年，禅院甚尔这个非术师的咒灵祓除效率在北海道甚至颇有名气——大多数人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就会请他出山，在有符咒增益的情况下，以力破巧的手段和天予咒缚的身体性能足够把任何咒灵打爆。
禅院这个姓氏，在“里世界”里显得异常醒目。
不少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会把他联系到那个京都的禅院家，称赞不愧是家学渊博的咒术师家系，果然不同凡响。
相关的知情人则会压低了嗓音反驳：根本没那回事！可千万不要乱说话。
“哎——原来不是吗？”
“那一位和京都本家的关系可糟糕呢……”
只能说八卦镌刻在了人类的灵魂当中。
当事人倒是不在乎这些流言，孔时雨曾经打包票，说他在咒术师家族里绝对待不过三个月，如今三个月的时间已经翻了八倍，并且还在向未来不断延伸。他的薪水一个月一结，由于没有立下束缚的缘故随时都可以拿钱走人。
但他从未提过这件事。
偶尔也会接到担任保镖的任务——这意味着那个人会遭到有惊无险的袭击。咒术师大家族的恩怨往往以百年计，就像是平安时代的禅院家和五条家一样。由于每一代都传承着同样的眼睛，也不乏死心眼的家伙会将过去历史中某个“镝木镜”所留下的恩怨累积在当世的这一任身上。
在这样的日子里，他们往往形影不离。
镝木家的其它人对这种安排并无异议——如果甚尔一个人就能合理担任保镖的工作，那就可以解放出更多的人手去各司其职地干其他事情，曾经的术师杀手在洗手上岸之后水准也并未下滑，如今也一如既往地让人信赖。
房间里烛火摇曳，而被层层保护着的那个人……此时正在看漫画。
“不害怕吗？”
“知道会没事所以没关系，我相信甚尔啦。”
阿镜翻过漫画的一页。
碇真嗣正在和明日香接吻。
——其实是更相信自己吧？甚尔会忍不住去想。他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信，但这些年的相处里，他也同样清楚那双眼睛究竟有着怎样不讲道理的力量。未来视的铁口直断从不出错，而自己只不过是这种时间连锁当中的一枚齿轮。
在禅院家的人生经历让他提前学会了竖起耳朵打听情报，“镜大人”没少往家里捡人，之前那个负责捏饭团的厨师就是其中之一，承蒙对方帮助的咒术师也不仅局限于镝木家，阿依努咒术联盟当中有不少人都因为她的提醒而从咒灵手中逃过一劫。
因为感谢，因为信赖，因为憧憬，因为崇拜，因为种种原因，愿意为这个人所驱使的术师不知凡几。
而成为这些齿轮当中最好用的那一个，他用了两年的时间。
“甚尔以前有养过什么动物吗？”
“完全没尝试过。”
“这样啊。”
“突然问这个，你是想养吗？”
阿镜思考了一下：“因为前路自己看就能明白，但是过去必须要亲口告诉我才能知道……偶尔也会想了解更多关于甚尔的事情。”
很强，是身体性能拔群的天予咒缚，京都御三家出身，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清楚。他们将一起度过很长的一段时间。
但对方究竟是怎样形成了如今的性格，决定暗杀自己之前有着怎样的人生经历，她都一无所知。
“……”
甚尔又看了她一眼。
应该不是自己想的那种意思吧。
说不定是看了什么奇怪的漫画对白。
或者是居高临下的好奇心。
她的生命尺度和大多数人不同，已经看过了不知道多少种未来和可能性，因此显得比其他同龄人更加早慧且从容。
他全然了解，但却忍不住会想要将这个人从神坛上拖下来。
毕竟作为曾经的杀手，最僭越的行为已经被轻描淡写地原谅过了。
“我可以一直留在这里。”
甚尔突然说：“所有的利用价值你都很清楚，战斗能力，身体性能，咒具的使用，祓除咒灵的效率，所有的价值都可以毫无保留地为你所用。”
“作为交换……”
作为交换。
实际上，他还什么都没有说。
但对方的反应明显快于他的言语，漫画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摊开的那一页里，碇真嗣的脸颊憋得通红。
“你竟然——”
浅葱色的眼睛视线闪烁了一下。
“还什么都没有说呢。”
甚尔摊手：“放心吧，在被你认可之前，我是什么都不会做的。”
“哈……虽然没办法像你们咒术师那样立下什么像样的誓言就是啦。”
他站起身，拔出咒具，咻地一声消失在原地，交战掀起强风，吹动房间里咒术师的刘海。
“……这还让人怎么拒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