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实际上, 镝木镜社交范围远比他想象得要广泛。
孔时雨:这种事情我也没有办法啊!要是突然有一天,一个陌生的头像要加你的line好友,说如果不通过的话会被诅咒, 那也只能照办了吧!我只是一个贫弱无力普普通通没有术式的外国人而已,被盯上也只能顺从对方的安排吧?
甚尔:我看你现在倒是显得很乐此不疲。
孔时雨:哦, 那是因为她承诺每一次帮她办事都会有千分之一的抽成。
甚尔:千分之一都能让你跑腿?……噢,她赚得确实比较多。
孔时雨:就是说嘛!既然这位大小姐没有敌意,只是想找个人来帮她打工,做安全的事情还有钱赚, 傻子才不去赚这个钱呢!现在这位大人就是我的临时限定座敷童子了!
甚尔:……什么乱七八糟的。
甚尔:你突然找我聊天,就是为了说这个?
孔时雨:噢!不是,差点忘了正经事。
孔时雨:最近诅咒师群体在网上建立了一个论坛,用来发布悬赏和委托, 我看价格都很不错, 就提前帮你注册了一个账号。
甚尔:哈?为什么是注册结束以后才跟我说?
孔时雨:嘛, 别在意这种细节啦,总之, 今后是互联网的时代,很多业务也会移交到线上, 你最好先熟悉一下。对了, 能不能帮忙打听一下那位大小姐接不接类似的活计?油水充足的占卜委托也多得不像话喔。
甚尔:既然你有她的联系方式, 为什么不自己问?
孔时雨:毕竟你们比较熟嘛!御三家的咒术师很难打交道的。
甚尔:快滚。
放下手机之后, 他转过头看着房间里正在看报纸的某人, 心情顿时格外复杂。从理性角度来讲,狡兔三窟并不是坏事, 她能找到他自己来当帮手, 当然也可以以类似的允诺去邀请其他人, 更何况镝木家有大把的咒术师愿意听她的差遣……但事实就是,即便是作为工具人,他也不是唯一的那一个。
她对于孔时雨自然不会诞生出什么友情,这家伙挑选朋友的思路很明确,是进藤光那类对咒术师的世界一无所知的傻小孩——而狡诈的成年人显然不是一个好选择。
分析的结果很明确,他和孔时雨不过是各取所需,互相协作,那么为什么他会因为这种单纯的协作而心情不悦?
……平心而论,孔时雨并不是自己的朋友,他们勉强只能称得上是熟人。哪怕是一个鱼塘里的臭鱼烂虾也会为了生存而选择互相合作,如果硬要用友谊来形容这段关系,简直会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努力思考了一会儿,将这种不悦归因于孔时雨没有提前和他商量——明明自己才是这两个人之间的联系,而现在老板直接跨过乙方去联系丙方,让他这个中间商显得很尴尬。
甲方自然是不容置喙的,因此需要得到批评的显而易见是孔时雨。
“要吃仙贝吗?”
房间里的另一个人看到他一直都没有动作,主动开口询问道。
“……吃。”
以前也说过,禅院家并非铁板一块。
家主这个位置向来是有能者居之,虽然直毘人目前还算年龄正当——甚至赶在五十岁之前还得了个老来子——但已经有人暗搓搓地想要向当主这个位置悄悄发起挑战。
原本以直哉的天赋,下一任家主的位置理当稳如泰山,但自从他被预言了将在年轻时就惨遭暗杀,众人的心思就紧跟着活络了起来。
阿镜作为预言的提出者,她的看法是,“这只不过是未来的可能性,并非完全不可更改”,直毘人也希望她能够在关键的时刻帮上这么一把;同样地,也有人希望将这个未来彻底做实,让这位嫡子最好是以可耻的姿态死于非命。
有这种念头的人数量不少,甚至还包括禅院直哉自己的几个亲哥。
想想看吧,原本作为家主的孩子,随便混混日子就可以过得舒坦,如今却突然出现了天赋异禀的小弟,据说要在未来继承全部家业。那孩子倘若是性格宽厚的类型倒也罢了,可惜嘴上不积德,性格也睚眦必较,对他们这几位兄长全无一点尊重之情,这就很容易让人心生愤恨。
只不过这几位兄长也不是什么善茬,阿镜向来采取惹不起但躲得起的措施,平日里很难让他们抓到现行,更别说一起想方设法合作。
除了兄弟阋墙的一家人内斗以外,包括禅院扇在内,还有数个跃跃欲试的小团体,只不过他们成为家主的可能性更低,还需要各种各样的助力因素,因而赚钱采取了蛰伏的态度。
——蛰伏不代表什么事情都不做。
距离钢琴家车祸事件三周之后,一次寻常的家族会议当中,有人提出了这样一个议案。
“依靠金钱立下的束缚实在是太不牢固了,五条家曾经就想要伸手,最好让这种风险隐患彻底消失。”
旁听的禅院甚一看了他一眼:还是有人有脑子的。
这种会议甚尔当然没有权利参加,直哉也因为年龄太小而被排除在外,阿镜正坐在女眷当中,低垂着头,尽可能压低自己的存在。
……倒不是因为敬畏,她只觉得麻烦。
可惜麻烦并不会因为当事人保持缄默而不找上门,那人环视一周,满意地看到没有人反驳,又紧接着说道:“可以靠婚约来加强这种联系。”
甚一:……
直毘人:……
我看你是怕自己遭报应不够快。
然而当事人却并不觉得这个建议有多愚蠢,他振振有词地继续说道:“我认为直彦少爷就很合适。”
破案了,这人大概是禅院直彦的支持方,又或者是希望跳过这一代,直接从下一代当中遴选出禅院家的家主。
涉及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即便是不那么成器的儿子,直毘人也当然不能坐视对方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倒大霉,他率先提出异议:“这不太合适,直彦那孩子……许多人都知道他们两个有过节。”
对方似是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以退为进地一点头:“也对,和直彦少爷确实有些不妥当……但相较而言,信朗就很合适了。”
——这谁啊?
直毘人第一反应甚至没有想起来这个人的名字,经由旁边的人小声提醒才知道,他也差不多是国中年纪,没有术式,刀法在同龄人里学得算是不错,旁支亲戚是第二十五代的当主。
……也是直接放弃这一代,将目光指向下一代的战术吗?直毘人突然觉得有些心累,要带着这一群人绝非易事,看来他还有必要在这个位置上坚守很长一段时间。
“他不行的话,做重衡君的侧室也好啊!那位的术式也出色,孩子肯定也——”
“这也太狡诈了!”
终于有人听不下去:“说来说去,好处都让你们那边得了!眼睛也好下一代也好,当其他人是瞎子吗?便宜这么好占!”
众人立刻吵了起来,直到会议结束都没有商量出一个合格的方案,而自始至终,都没有人想要去询问一下当事人本人的意见。
会后很快,就连禅院直哉都来分享八卦。他挑着眉毛,眼尾斜向上飞,一脸“听到有趣故事”的表情:“最后他们决定让你嫁给谁?”
“没商量出来,你家派系也太复杂了。”
阿镜一摊手:“开一场会才发现,想当家主的人竟然有这么多。”
什么妖魔鬼怪都有,人菜还想争,甚至提前贷款尚未出生的下一代,可谓是吃相难看至极。
直哉赞同地点点头:“就是说嘛!还有人撺掇我娶你,说年龄大八岁也不是不能接受。”
“你拒绝了?”
甚尔突然开口。
直哉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他很高兴甚尔君能够和他搭话:“当然!我才不要娶女猩猩。”
轰地一声,话音刚落,他脚踩着的地方爆发出一小片咒力,这孩子的头发根根倒竖发焦,像是动画片当中被皮卡丘电过的模样。
“这种话我可没办法当做没听说过哦。”
阿镜笑眯眯地:“其实给过你机会了,只要你不开口,这个符咒就不会发动——真是辜负了别人的一片好心。”
直哉暴跳而起,和阿镜从屋内打到屋外,最后被早就埋在院子里的符咒定在原地,场面似曾相识。他梗着脖子在院子里骂,阴险的家伙,从来不肯堂堂正正地打一场,有本事去训练场里拿刀,大家用术式真刀真枪地打。
“观察前路本身就是我的战斗方式,抱歉喔,这属于作战策略的环节。”
阿镜笑起来:“而且随便打小孩的话我会被直毘人前辈说教——都说了要警惕「弱者的力量」啦。”
甚尔目送着她把持续性放狠话的禅院直哉送走,这人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从容,脸上的笑意没什么变化,就好像被众说纷纭的婚姻都算不得什么要紧事。
就像来到禅院家那样。
就这样居住在这一方四叠半大小的房间里,守着空荡荡的庭院和一只偷跑进来的黑猫。
这是斟酌过多种未来之后的不得已而为之吗?这是已经提前在命运的天平上反复遴选,所挑出的最好一个吗?
有风吹进庭院,吹动那个人的刘海,和被剪得有些纷乱的头发。这段时间里,她的头发又稍微长长了一点,总算没有当初刚刚走出理发店时那样“效果惊人”。
她会嫁人,和某个咒术师;然后有孩子,这也很正常,毕竟就算是神也分男女,伊邪那美也能生下惠比寿和加具土命。
然后,再然后——
之前那个胸平如纸的外壳已经变出了有些明确的性别特征。
他嘴唇翕动着,想问些什么,又觉得不合适。未来会平稳地到来,提前知道又能有什么意义呢?他不需要为将来做什么准备,就和孔时雨一样,像那个叫作进藤光的非术师,像被赋予“阿响”这个名字的黑猫……她本性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只要稍有结缘,就愿意在人生的关键节点上推那么一把。
或许就连当事人本人都不曾知晓的,坚定、温和、从容的那一推,让对方走向更好的选择。
“甚尔。”
在他思考的时候,对方反而率先开口,带着些羞赧的表情:“那个……之前一直都没有商量过,离开禅院家以后的事情。”
“怎么?”
“其实……嗯,是说,之前依靠赌马来赚钱,只不过是紧急情况下的权益之策。”
阿镜有些为难地开口:“所以,可能没办法付给你想象中那么高的薪水……”
……还以为要说什么,原来只是这种事吗?
“我没说过要要求多高的收入。”
“呼……不过也会尽力下围棋和祓除咒灵赚钱的。”
“比起这个,没办法赌马是怎么回事?咒力消耗太大吗?”
这应该不是什么困难的预判——
“这是束缚。”
阿镜却回答:“咒术师如果想要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可以和自己立下束缚,这种程度的知识甚尔是知道的吧?”
甚尔点点头,表情不明所以。虽然他自己没有咒力,和这些事情也搭不上,那作为御三家的成员,这确实是底线程度耳濡目染的知识。
如果限制自己一天二十四小时,只能使用十二小时的咒力,那么那“十二个小时的咒力”就会得到惊人的突破,许多咒术师都会以和自己立下束缚的形式来强化力量,来提高自己面对咒灵时的生存概率。
“我也一样,历代镝木家能看到前路的咒术师,都会选择和自己立下这样的束缚——「不用这份力量来做操奇逐赢之事」,依靠这种束缚来堪破更为清晰的未来。”
那么赌马的收入……甚尔刚想提问,又恍然反应过来,她好像确实从来没有动过这笔钱,就连出去吃饭也用的是自己祓除咒灵的薪水,两边分账相当清楚。
那是「用于获取自由」的价格,和纯粹的敛财享乐不同。
……不过也没有必要看太多吧,倘若是只顾着自己的话,维持着基础的个人安全,一定可以度过相当从容顺遂的人生。这个念头从甚尔的脑海当中一闪而过,随后迅速消失殆尽,毕竟他自己没有咒力,所站的高度不一致,这个世界上其实没有人可以真正理解她想要看到的是什么。
就像没有人可以理解“六眼”眼中的世界。
他无从想象高处难胜的风雪,但至少悬崖之下的深渊里,这里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