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深夜顿悟
何进果然还是死了，得知这个消息已经是数日之后，王耀不禁沉默半晌，也只得摇头叹息，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突变既是期待又是忧虑。
如历史一般，何进没有孤单上路，何苗那草包根本就没有控制住局面的能力，刚刚到达军营想要接手军权，就直接被何进的心腹将校们盛怒斩杀。
就算他手握货真价实的朝堂诏书也没有任何用，校尉吴匡的铁戟才不认这些，一戟砸去就把何苗打了个稀碎。
得知大将军竟被阉党害死，整个京畿卫军都沸腾了，隐隐有炸营之势，在场职位最高的袁绍袁术非但没有约束军兵，居然带着京兵冲入皇宫大开杀戒。
事情都演变到了这一步自然没什么好说，一众西园阉宦被屠了个干净。
袁绍出手当然不似何进，怎么利索怎么来，哪怕伤及再多无辜也无所谓，人命在袁绍眼中不值一提，乱世之中，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这场屠戮持续了整整数日，奢华壮丽的皇宫里无时无刻不在死人。到处都是乱象，到处都是火光，卑贱的兵士何时来过此等宝地，登时就被晃花了眼，见人就杀见财就抢，甚至撞上些美貌的宫女还会粗暴的施以兽行，可谓疯狂至极。
正儿八经的阉宦自然不必多说，面对军兵的屠刀成片成片的死，而有
些与宦官毫无关系的内侍也是倒了霉，只因为没长胡须生得白净，就被当作阉人砍杀。
在袁绍不论老幼斩尽杀绝的严令下，光是第一日就有两千余人被杀。
然而西园为首的十常侍倒是跑得快，一发现情况不对就直接裹挟着小皇帝抄密道逃出了雒阳，径直朝西方逃去。
接下来便是人尽皆知的戏码了。逃亡队伍恰巧撞见了董卓的军队，张让等宦官自知必死，非但没拿皇帝当作人质，反而悲痛辞别曰：‘臣等殄灭，天下乱矣。只希望陛下能够自己爱惜自己！’说罢，众宦官齐齐伏跪，继而便投河自尽了。
匆匆赶到的董卓得天相助，不费吹灰之力就逮住了陈留王和皇帝，当即就以护驾回宫的名义率领大军开往雒阳，只不过这一次，再没有任何人能阻拦他了。
“董卓入京，天下乱矣！”
放下手中的书信，王耀长叹一声，也不知是喜是悲。
照眼下这势头发展下去，历史必然会重演。董卓虽然嚣张跋扈残暴不仁，但操弄权术还是有一手功夫的，起码要比行军打仗更为擅长。
袁绍袁术都是擅于权斗之人，明明近水楼台，可那美月却是硬生生被董卓夺了去。实在出乎预料，何进死后京畿卫军居然没有效忠袁氏，反而被董卓整合了去，吞下禁军实力
大涨，野心自然也就愈发膨胀，便有了后来的废立皇帝。
并冀两州都紧紧贴着司隶，若有想法王耀完全可以介入这场决定汉祚的重要事件，但他终究还是选择了权且按兵不动。
说实话到了这种地步，大汉已经亡定了，这是誰都无法力挽狂澜的历史大势。
然而亡也是需要一系列过程的，两汉前后将近四百余年，这么多代传承下来，誰都觉得只有汉是正统，只有刘氏才有资格称王。这种固有的意识形态不会因为汉庭衰敗了就立刻消失，它早已深入人心，变成了大义，变成了正道所在。
故此史上袁术明明实力不弱，但一称帝立马就落敗了。这就是因为他称帝不符合大义，与人心相悖。
经董卓搅乱后的天下，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认汉为正统，视新立者为伪帝共同讨伐，就更别说未经董卓作乱了。
“乱世，百无禁忌，战火纷飞，山河破碎，民生凋敝。”
“但也只有百无禁忌的乱世，才能燃起烧尽一切旧有污浊的烈火。只有不受旧有章条的束缚，才能建立起新的秩序。如果每个人都墨守陈规，遵循老一套，抵触所有新兴事物，那明天怎么会来呢？”
“董卓是野心家，是暴君，是一味猛药，也是旧时代的掘墓人。”
“不去阻止他暴政乱政，
天下必将卷起血雨腥风，尸骸遍野在所难免，无数无辜或将死于非命，司州也将满目疮痍沦为百里无人烟的废土，这绝不是我想看见的景象，但又能怎么办……”
端坐刺史大位，望着空无一人的宽敞大堂，王耀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董卓就是个禽兽不如的人渣，这点毋庸置疑。即便对方早先与自己结有交情，也不能改变他残暴的事实。
由如此暴君把持朝堂大权，对整个华夏文明来说，都是莫大的不幸与悲哀。
眼下董卓虽然起势，但还没有开始弄政，故此他的暴虐还不算明显。等他废帝之后，天下才会知道此獠之坏，要远远超过阉宦之流十倍百倍。
现在自己有阻止这场大戏的能力，只要逼退董卓归返凉州，那史上的种种浩劫或许就不会发生。
但真能这么做么？
“灵帝蠢坏，却是东汉历史上少有的实权皇帝，其余帝皇不是早死暴毙，就是被左右架空，与傀儡无异。”
“如今新皇暗弱，连灵帝都不如，莫说扶大厦将倾，不被架空都成奢望。操刀者不是董卓也另有他人，即便赶走了董卓换其他人来独揽大权，情况又能好多少？只怕民间贫苦还是一样受罪，而上层却还假仁假义维持着皇家权威，本质上虽是虚假，却会大大延长汉祚留存的
时间，这对放开手脚开辟新朝来说……”
“必将形成极大的阻碍。”
端起茶盏，自斟自饮一杯，王耀眯起双眼，冷冷道：“千疮百孔的破船拿再多纸头去糊，也摆脱不了沉没的宿命。与其让天下百姓长久的受罪，不如索性直接凿沉了它，短痛再猛烈也比漫长的持续流血要好！没有董卓这祸害让朝廷彻底丧失威信，地方又岂会出现诸侯相互攻伐，而不通过争斗来角逐强者淘汰弱者，又怎么会形成汉之后的新生势力？”
“董卓并非意外，一切都是天意。”
“为保全黎民百姓而逼退董卓，这不是在做善事，反而是在阻缓历史进程，如此不知还要多死多少人……”
一语道出，王耀心里有些明悟。
刺史府的大堂与许多私家宅邸相同，都没有门户，可以直接望见院落。
此际是破晓前的深夜，外界黑到深邃伸手不见五指。有些醒得早的公鸡已经开始打鸣，预兆着金阳即将来临。
听着望着，王耀眸中若有所思。
董卓执政的时段固然黑暗，但形同深夜黑却短暂。待到夜色退去，破晓的曙光就将照耀在大汉的每一处角落。
黎明前的深夜动荡残酷，可不经历这个时段，新的一天便永远不会到来。
说来倒是有些离奇。
董賊，恰是文明重生的关键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