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突突突——”
拖拉机从停着的院坝里走了出来。
“哇哦——“”
一群公社的小孩子连忙追着拖拉机嚯嚯地跑，看上去可热闹。
这个时候的拖拉机可比什么bmw都要受广大人民群众的欢迎，都当成是宝贝一样地护着。
拖拉机手更是体面得不能更体面。
可惜，正因为这是宝贝，一年到头也就是耕地的时候出几次头。
也就是童湘湘这一次难得的获得了进县城接受表彰的机会，不然一般情况下还不会为了进县城动用这么重要的东西呢。
本着用超所值的概念，拖拉机上当然不止有童湘湘。
还有十里坡的几个知青。
他们是准备去县城寄信的，还有顺便去县城里探探亲，买点好东西回来，打打牙祭，改善生活。
大家挤在车厢里面，很是热闹。
童湘湘坐在车厢最后面的位置，胸前挎着大队部找人扎的大红花，整个人都很兴奋。
她还是头一次坐拖拉机。
尤其是她亲手改造的拖拉机。
童湘湘的改造当然不可能是机械上的改造，只是在车厢周围挂了三道写着字的红布。
“龙门米花糖，十里坡公社出品。”
“回味无穷，脆香甜蜜。”
“老字号传承，新时代发光。”
围着拖拉机一个劲跑的小孩们也在讨论。
“那上面的布好好看啊，我上次看见拖拉机弄得这么光鲜还是刘家的大哥哥结婚呢。”
刘书记的儿子结婚那天，大家特地让拖拉机跑了一趟。
大红绸花挂在车子前面，可好看了。
“你真笨，这两个可不是一样的。”
陈家的小女娃却皱着鼻子开口了。
“这明明是写了字的。”
“你认得到上头的字？”
“当然啦，那上面写米——”
她念到一半，旁边就有人抢走了下半截。
“米花糖，米花糖我吃过的！”
里面有个姓童的小娃儿兴奋地跳起来。
看着周围一圈朋友的目光汇聚到了他自己的身上，他忍不住抬头挺胸，然后慢悠悠地介绍到：“是一种很甜很脆很香的吃的。”
注意到大家的眼神还没转回去，他又特地强调。
“真的。”
“我们才不关心是不是真的。我们只想知道……那个米花糖到底能在哪里买到吗？”
这些小娃儿还真就记住了这样吃的。
童湘湘要是知道自己的广告有这个成效，估计都想买串鞭炮回来放了。
童湘湘文化修养水平并不高，现在也没有什么广告。
十里坡连个收音机都还是大队部共有。
倒是书里面，见多识广的宋玉瑶有不少主意。
童湘湘把目前出现章节里面所有能够用得上的广告词都誊抄了一遍，逐字逐句对着分析，才硬编出了这三句。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看来术业有专攻这件事情还是对的。
不过，自己拿到的是一本工具书这件事情，也肯定没错。
意识形态都能够包裹在样板戏里演，怎么致富经就不能够变成故事了？
童湘湘摇摇头，觉得自己肯定没想错。
宋玉瑶的眼神不住地往童湘湘身上瞄。
“玉瑶，你琢磨什么呢？”从另外一个大队上来搭顺风车的宁平平撞了撞宋玉瑶的肩膀。
她两是一个县城的，又是同一年下乡。
和宋玉瑶关系最好。
她看宋玉瑶闷闷不乐地坐在那里，忍不住问道。
宋玉瑶叹口气：“我就是觉得世事无常。”
宁平平忍不住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都快盖过拖拉机的突突声了。
“什么啊，你不是天天下地，把脑子给晒傻了？”宁平平嘟囔道。
宋玉瑶忧郁地摇了摇头。
宁平平懂什么呢？
她根本不知道十里坡大队的厉害，也不明白童湘湘到底是怎样传奇的人物。
更不会明白十里坡大队这个尚且只处于雏形之中的米花糖厂会发展成何等的资本。
她有些羡慕地望着举着铁喇叭大声宣讲米花糖的童湘湘。
又很快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情绪的不对劲。
她为什么要羡慕童湘湘。
她的那些成就都不过是踩着她哥上位得到的。
宋玉瑶捏紧了拳头。
她只不过是想要把本应该属于他们宋家的东西讨回来而已。
只是……怎么就这么难呢？
拖拉机开上了路，更加颠簸了。
公社的人看到了这辆车，都稀奇地凑过来看热闹。
不晓得的人看了还以为这是米花糖厂真就建起来了，还商量着去问问供销社啥时候有货。
像是糖果一类的副食品可不是天天都上架，什锦糖有时候只有过国庆和春节的时候才能看得到，这米花糖就是他们公社里办的，应该方便很多吧。
“我们目前还没有要增加副食品的准备，这个是计划委的安排，我们都是根据计划委的方案照做。”
陈梅终于用千篇一律的解释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
她端起搪瓷缸子给自己灌水喝。
她实在是太渴了。
陈梅这会儿想起他们提到的米花糖厂还忍不住发笑。
她也是跟着拖拉机看到了。
那横幅，花枝招展，一路开进县城。
他们龙门米花糖的名声估计就要打响了。
也不能这么说，以前龙门的米花糖就很出名。只是苦于没得地方买，才渐渐没落了。
就凭童湘湘上回带来的那种手艺，陈梅觉得自己要不了多久就能够通过供销社跟童湘湘打交道了。
主管对今天的火爆场面也有所耳闻，看着陈梅迫不及待地给自己灌茶润喉，她还是没抑制住好奇心，问道：“这就是你上次吃的米花糖来的地方？都办厂了怎么也没听说过？“”
“他们也刚刚开始没多久。”
陈梅说得含糊。
她哪里知道十里坡是个什么情况，童湘湘上一次可没有仔细说过。
“我们副食品柜台逢年过节倒是可以进点米花糖来卖，好几年我们都没有在新年的时候抢到江岸县那边糖厂卖的什锦糖了。”
主管自说自话地呢喃。
陈梅站在旁边，瘪瘪嘴。
主管，你确定不是你也馋了想吃十里坡的米花糖了？
公社办公楼门前的院坝上，童三叔爷手里的火柴擦了好几次都没有擦亮。
他松开颤抖的手，摇了摇头：“老了老了，现在是一点也赶不上这些年轻人的想法了。”
童三叔爷也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按照道理来说，眼看着自己大队里要建个小厂子，童三叔爷心情应该很不错。
可这件事情太过冒险。
全天下也没听过拿点自家做的吃的，就能当厂子的事情。
可是童湘湘那么坚定不移，公社的大家看上去不仅适应良好，还颇有成为客户的潜力。
他都依稀之中看到了可能性。
周支书看童三叔爷百感交集，忍不住说道：“湘湘现在做得很好，说不定，她真的能够摸索出一条适合我们发展的道路。”
“是啊，这个世界，终究还是属于她们的。”
童湘湘不知道自己的米花糖已经达成了她最开始计划的第一步——让供销社的人留下印象。
也不知道童三叔爷对童湘湘办的学习班和连雏形都没有的厂子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童湘湘现在就是后悔。
她即后悔自己为了出风头坐在车斗里，也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坐在最后面。
她坐在拖拉机上，风把公社准备的大红绸呼呼地扬起，然后哗哗地往她的脸上糊。
童湘湘都快把胃给颠簸出来了。
拖拉机开得还是半点不慢。
而童湘湘就在上面突突地头晕目眩，她忍不住开始怀念起自己靠着十一路走到县城的日子——起码不会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移位。
“怎么样，时不时特别拉风！“”
公社的拖拉机手响亮的声音顺着风灌进童湘湘的耳朵里。
她泪流满面地点头。
是，特别拉风。
感觉自己都快要和风肩并肩了。
尤其是下坡的时候，她都怀疑自己是要被风给绑架了。
唉，其实她本来还想要发表一番讲演的。
起码让公社的人都记住十里坡有家米花糖厂
她的理想其实也不大，只是希望公社里的那些小娃儿能够记到这个好吃，逢年过节的时候向家里人撒个娇，或者是自掏腰包买个糖吃。
这都是生意嘛。
刚起步，她的目标就打算是定在扬名公社。
要是能够在供销社占个位置，再用碎渣不用票这种办法折价卖，说不定还真有挣头。
童湘湘顿时又精神了起来。
怕什么风？
时代的春风都要吹起来了。
她怎么能不顺着这东风，一起展翅呢？
呼啦——
红布又往童湘湘脸上一甩。
童湘湘铁青着一张脸，扒拉下红绸，索性伸手把车斗四面的横幅都给取了下来。
宁平平看到童湘湘的表情，不着痕迹地往宋玉瑶那里凑了凑。
一趟车坐下来，宁平平大气都不敢出。
幸好到了县城，她们总算是可以分道扬镳了。
知青们热闹地招呼着说要先去邮局再去供销社。
叠山实在是穷，百货商店跟个供销社差不多，就是多了卖衣服箱包和贵重物品的地方。这里外汇商品是进不来的。
童湘湘耳朵尖。
听到知青们的套路，她心念一动。
明白过来为什么书里说有人靠着倒爷发家。
童湘湘垂下眼睫。
她不打算做违法犯罪的行为。
但她反应过来，信任背书这件事情也许还可以不局限在县里面。
将目光放得长远些。
和外汇搭上边，他们的米花糖岂不是更不愁销路了？
童湘湘没来得及细细筹谋，拖拉机就在县城里的大会堂门口停了下来。
来办事的人往来匆匆，但是童湘湘注意到他们都留意了一下她坐着的拖拉机。
能到县政府办事的，大多数还是认字。
最起码身边也有会认字的人。
“龙门米花糖？我咋都没听过？”
拎着公文包的中年人注意到这横幅，停下来仔细看了看。
“我们厂刚刚创立没得多久，这不是为了响应国家的号召，扶农助农吗？”童湘湘笑眯眯地迎上去说道。
“那你怎么就写老字号了？小同志，我们这儿可不兴虚假宣传。”
对方提醒道。
童湘湘咧嘴，笑得更加畅快了：“我们大队的人解放前卖米花糖就很出名了，本地好多人都知道的。以前那边还有个林记糖铺，我们姓的人很多都在铺子里头打过工，我爷爷的爷爷还当过掌柜呢。”
再往上数，那糖铺其实还是他们童家的。
只不过那个年代商人肯定不能和地主抗衡，最后还是成了林家的铺子。
童湘湘没说这些，那个中年人却很感兴趣地和她聊了聊龙门米花糖厂发展计划的事情。
童湘湘正愁找不到县城的人宣传，说得是津津有味。
对方听得也很认真。
于是，童湘湘人还没有进去。
龙门公社下头一个大队部新开了个厂子，专门是做米花糖的消息就传遍了政府大楼上上下下。
她清清嗓子，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然后脚尖一撇，往洗手间去了。
没办法，她自己都能够想象到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形象。
灰头土脸的乡下村妞想要高谈阔论公社的社队企业发展，底下能有几个听得进去的，听得进去的也八成会觉得有人给她代笔。
她得取信于人。
刘书记看着精神抖擞的童湘湘走进来，忍不住笑了笑。
“坐拖拉机过来是不是方便多了？”刘书记挪揄道。
像他这种以前经历过了的，就不乐意坐拖拉机，还不如蹬自行车过来呢。
童湘湘想了想，挤出来一个形容：“挺快的。”
这倒是没错，童湘湘他们可没有自行车，一路走到县城，表彰大会都得结束了。
现在比表彰大会开始还提早了半个来钟呢。
“正好正好，你跟我说说你带会上台发表感言又没有准备好稿子……”
“准备了。”
“我看看。”刘书记连忙拿过去检查。
特殊时期，发表演讲这种事情要格外小心。
他这也是多年下来，养出来谨小慎微的条件反射了。
刘书记检查完了，方才松了口气。
“行，你就按照这个上面说好了。”
“嗯呐。”童湘湘乖巧点头。
童向华写得稿子，当然是中规中矩绝无越线。
但童湘湘——
她不打算按照稿子上面的内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