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天气总算是放晴了。
操坝上零零散散地分布着出来晒太阳的人，但隔着一道用石灰粉画出来的球场中心线，十里坡大队的人和兰花大队的人泾渭分明。
“可算是能够出来晒一晒太阳了。”
刘芳梅抻抻腿脚，活动活动僵硬的脖子，感觉自己都快要窝发霉了。
她转了转腰，视线捕捉到坐在角落的童湘湘。
“湘湘很好学嘛，这下还抱着书不放？”
她捅了捅旁边的童向华，语气里颇有几分夸赞。
现在不读书的人家多，但是归根结底，大家心里头都还是晓得“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道理。
刘芳梅作为小学的校长，当然更看重些学习。
哪怕她这个校长，是前任校长被贬去了牛棚之后，公社没得办法的选择。
“你可别夸她，她过会儿尾巴一准要翘上天。”
童向华瞥了一眼，下意识地谦虚。
这时候的人们都不太会夸耀自个家的，别人赞一句，自己也连忙要跟着谦让两句。
再说了，她看到童湘湘手里面那本厚重的包着红彤彤封面的“本子”就知道童湘湘哪里是好学。
不过，这事情也挺奇怪的。
童湘湘这两天，怎么就抱着那书不放了？
连大姐二姐劝话都不停。
童向华搓了搓胳膊。
那书，别真是有些邪门吧。
不成，她得多盯着。
她连忙站了起来朝着那边走过去，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还和刘芳梅在解释。
“这么晃眼的阳光好容易出来了，她窝在那儿看书，莫把眼睛给看坏咯。”
“像周支书那么就不好了。”
周支书虽然说是退伍的老兵，但是这会儿当兵的那可都是扫盲过的，大部分文化水平不低。
周兴武也不例外。
只是他因为战争落下了眼疾，平时脖子上都挂着一副眼镜，东西摆的远了，都得带上眼镜瞅瞅。
大家玩笑惯了。
童向华也是话赶话了。
刘芳梅推了一把她肩膀：“浑说，给周支书听见了，又要问你算账的。”
童向华讨了个饶。
跑到了童湘湘这边。
仔细一看，才发现童湘湘不光是在看书，还在书的旁边写写画画。
啧啧，这不珍惜书本的习惯，也不知道是跟哪个学的。
童向华往后退了一步。
正听见童向前和几个皮猴儿闹腾——
“把球传过来，嘿，好逑。”
半湿半干的秸秆折的球砸在童向前怀里，灰色汗衫上顿时多了一团泥印子。
童向华额角跳了跳。
但很快否认了这个嫌疑人。
童向前的书照说才是保管得最好的。
一学期下来，锃光瓦亮，和新的一模一样。
也难怪她比小妹大两岁，现在还留级在小学呢。
童湘湘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姐姐就站在身后看着她写画。
她这会儿有些着迷了。
书里头的内容每天慢悠悠的往外冒。
这么三四天，她也算是琢磨出了一些道理。
譬如说，书里头的内容是每天都会多一章，要是她几个姐姐接触过，也会多。算下来一天最多也可以变出来五章，看着好像还挺多的。
只是……这本书的作者也不知道是哪个，二十来章还没有交代完宋玉瑶这个女主角的心路历程，从宋玉瑶下乡开始故事都只在两件事上拉锯。
——压过她童湘湘一头。
——以及，想方设法讨好牛棚的徐家人。
因为徐家人听说是京城里的教授，很有学问。
更是还有个女婿背景豪横。
宋玉瑶想要得到徐家人的帮忙，因为她想要赤手空拳地打出一片天——她想要走童湘湘的路，让童湘湘无路可走。
童湘湘倒是挺认可她这点的，就是有点不明白，赤手空拳为啥子要找别人当靠山先。
也不晓得宋玉瑶是如何敢肯定对方会帮她的忙。
要知道现在干部纪律还是在反反复复强调的。
何况人人自危的年代也没多久，甚至现在都还没有过去。
童湘湘从描述的字句当中倒是没看出来什么厉害，就是这横竖笔画之间，好像都写着一句话“这个徐家的女婿很有改造思想的必要。”
当然，宋玉瑶也有必要改造思想。
也不晓得怎么没过几年事情就会变得那么离谱。
反复灌水的结果就是，童湘湘琢磨了这么几天。
最后的结论是，还不如就看开头那两章。
简直是她人生历程的展览。
她自己都不晓得，往后几十年，她会功成名就，住到城市里头去，不光是成为城里人，还能够成为有权有势的城里人。
而这一切的开始，书里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童湘湘在十里坡办了个厂。”
童湘湘手里的铅笔重重地点在了“办厂”两个字上。
洪水过境，今年收成又没得了。
好不容易养肥的田，那点点肥力恐怕也被河水冲跑了不少。
十里坡上上下下几十户人家，须得找到一条新的出路。
办厂……
厂子她清楚。
刘芳梅家里就是铁厂的。
好多知青家里都是厂子里的工人子弟。
厂都是国家办的，都是城里才有的。
她何德何能给大队办个什么厂子？
“小妹，你都快要把那页纸给戳破了。”
童向华看着童湘湘忽然魂不守舍地点着书页，忍不住提醒。
童湘湘被吓了一跳，脑袋都懵了。
转过头来才看着是童向华，才松了口气。
再一想，她摊开的书页内容在别人眼里俱是一片乱码，她大可不必如此惊惶。
这才坐回到石头上。
“你这是在想什么？魂都飞了。”童向华更担心了。
这书不会真是有什么妖魔鬼怪施加的能量？
童湘湘没理会童向华的担心，直勾勾地看着书，看着那两个字，问道。
“姐，你知不知道哪里能看到最近的报纸啊？”
“……”
童向华一时无语，半晌才出声。
“傻妹儿，这不就是学校了。我们这别的好书可能没有，报纸却是不会少的。”
这是觉悟。
童湘湘猛地站了起来，语速飞快地交代着，还没等童向华挺清楚她说的是什么，人已经小炮弹似得窜出去好几米了。
“我去找哈报纸，马上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