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天刚刚亮。
外头静悄悄的。
没有了往常公鸡雄赳赳的啼鸣，童湘湘很有些不习惯。
堂屋里歪七扭八地睡着人，随便扯的稻草秸秆铺了一地。
有几个知青大概是累极了，发出了阵阵鼾声。
宋玉瑶被吵得没睡着，听见童湘湘起身的动静，也跟着起来了。
她打量了一下四周。
到底是地主以前的屋子，地都是铺的石砖，可以让她们躺一晚上。
换成泥地，就外头下雨的架势，躺在地上一准要得病。
眼见着童湘湘出了堂屋，宋玉瑶也悄悄跟了上去。
外头的雨小了很多，不像昨天，雨点打在身上还有些疼。
童湘湘没披蓑衣，戴了个斗笠就去山坡边上看情况。
家屋头也还是有不少没带出来的家当的，比如冬天的褥子，几个屋的斗柜，养在院子里的三只鸡。
要是都没得了……
童湘湘心痛啊。
她站在斜坡坡上，踮着脚尖，望坡下头的样儿。
水半点没退，淹得不少人户都只剩了屋顶。
队里村民盖的土房子，还冲垮了不老少，歪歪斜斜、堂而皇之地露出房梁。
养猪场大概也遭殃了。
她看到一头灌饱了水活像是画本里头的精怪的猪飘在浑浊泥水上，令人作呕。
童湘湘后知后觉，昨天那场水，当真是很大啊。
后头，宋玉瑶看着满谷的水流，蹬蹬后退好几步，摔坐在泥地上。
但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一双眼睛看着前面的童湘湘。
迟到了一整晚，到底还是在心里泛起名为“感激”的涟漪。
“比预估最大的洪峰超过了将近一倍多啊。”
“这根本不是天灾，是人祸。如果不是兰花大队出了岔子，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老林，现在追究这些事情来不及了。我们要考虑的是，怎么安置下头几个大队的受灾群众……”
公社管委会的办公楼前，公社的书记刘大力和主任林家和正争论着。
一道清脆的声音插了进来。
“刘书记，林主任，我听说你们要去十里坡看情况？我可以一起过去吗？”
林家和看到童向华，面露惊讶。
“童老师？你怎么在这儿？”
童向华是十里坡的人，平时也是住在家里的，又不是在没遭灾的学校住。
按理来说，不该在公社办公楼这边出现啊。
“我昨天刚好去兰花大队舅舅家里了。”
童向华含糊地说道。
她总不好说自己提前知道了要涨水的事情，来兰花大队看是不是真有人挖开田堤了吧。
这时候，武装部的陈振生来了。
“书记，武装部人员准备就绪，不过船我们没有几艘，可能要找大林河附近的渔民家里借。”
“借可以，补偿一定要给到位。”林家和几乎是脱口而出。
“费用都已经付过了。”
陈振生站定敬礼。
“要靠划船才进得去了吗？”
童向华立马反映过来。
陈振生和林家和对视了一眼，才解释道：“现在水齐屋高，没有船根本无法进出。”
童向华没有想到，自己只不过是离开了十里坡大队一个晚上的时间，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她腿脚发软。
脑子里嗡嗡作响。
整个人摇摇欲坠。
“童老师没事吧。”
“没事。”
“如果是这样，我更应该跟你们一起去十里坡了。外头比我熟悉十里坡的人不多，而且现在也很难及时找到。”
童向华咽下了喉间翻滚的腥甜，保持住自己的理智。
刘大力和林家和对视了一眼。
知道童向华的确没说错。
目前公社受灾的大队不止十里坡一个，挨个安置下来很费功夫，尤其是在路不熟，房屋被淹没的情况下，探知活人都是个技术活。
“行，那你就和我们一起吧。”
刘书记点了头。
童向华跟着几艘船顺着江流往下。
船上的艄公憋不住感慨道：“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大的水。”
其实兰花大队不挖田，下头恐怕也要遭殃。
只是没得这么厉害。
童向华心又是一揪。
船先过了马家村，现在的细竹大队。
救援的民兵和干部分了一波在这里。
童向华隐约听到哭号的声音。
好像是谁家的屋子塌了，把家里的顶梁柱给砸死了……
船驶进了十里坡后山前头那片沟沟。
一头顺水飘来的老黄牛胀鼓鼓的，活像是充足了水的热水袋，一双牛眼睛死死地盯着童向华。
童向华吓了一跳。
半晌才想起来，这是大队的那头耕牛。
她坐不住了，站起来一路喊人。
自己的声音在山谷里头来回的荡，没着没落。
童向华手脚冰凉。
直到突然听到对面坡上传来一道试探地呼喊——
“姐！”
“湘湘！”
童向华差点在船上跳起来，还好陈振生及时地拽住了她
“童老师，莫跳，不然船要翻过去的。”
童向华一个劲点头，眼泪水拧开了龙头一样地流。
她拿着袖子掖了掖眼角，反倒是把袖口浸湿了。
十里坡大队的人这会儿才知道，今年这次兰花大队惹了大事。
底下十好几座村镇都淹了水，冲垮的房子，压在房底下伤亡的，没了讯息的失踪的，粗略已经有了大几十号了。
童向华一路心都悬着。
生怕童湘湘她们也出了事。
幸好，幸好。
“姐，放心吧，我们还把大队上所有的人都给救出来了！”
童向前迫不及待地邀功。
“特别是湘湘，她还从后山那儿救了徐家人呢……不是，湘湘你拽我干啥？”
童湘湘看着童向前不解的眼色，只觉得一股憋闷的气冲得她脑子都不好使了。
四姐真是猪头！
没看着三姐那脸色都像放了酱油了吗？
“哎哟！”
童湘湘可是天底下第一机灵人，她眼珠子一转，立马摸着腿上的几个创口蹲下了身子，哀声连天。
“哎哟，好疼啊。”
童向华虽然知道童湘湘是装的，却也绷不住了，蹲下身查看她那几个伤口，嘴里倒是依旧不饶人。
“知道痛就记住，下回还逞不逞能了？”
“哪里还有下回？这回我就乖乖跟着三姐你，你指东我绝不往西，你要找大队长我就绝不叫周支书！”
童向华伸手点在童湘湘脑门上。
脸上也憋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