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徐家人住着的茅草房子，也不知道是那一辈的看坟人留下来的，门被童湘湘一撞就歪开了。
进了屋，手电筒一晃，童湘湘才发现这一地血红。
她连忙朝着自己后头喊道：“支书伯伯，徐家爷爷受伤了！”
周支书和大队里参加了民兵团的几个人率先赶到了。
童湘湘垫了后。
她正打算吆喝着让徐隽一起。
就发现徐隽坐回到漫着血腥味和土腥味的水里，面无表情，被手电筒一照活像从水里走出来的水鬼。
不过，要是水鬼都长徐隽这个样子。
那些传说里被入了水的溺水人也不一定是不自愿的。
童湘湘难得有了几分同情心。
“你还不走？没力气了？要我扶到不？”
徐隽摇摇头。
他抬头催促，眼睛里是化不开的阴郁。
“你走吧。赶紧走吧。不然水就要涨起来了。”
徐隽催促道。
童湘湘眉梢一挑。
“你知道这儿过下要涨水还不走？”
“我走了做什么。留在这里，爷爷他们也少了操心的拖累。”
徐隽清楚得很。
要不是因为带着他，被分到了十里坡大队的爷爷奶奶早就能够修整屋子了，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光是为了让他能继续上学，爷爷奶奶就掏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
他一个黑五类，怎么还能迈入县城高中的门槛呢？
他躺在水里想着，就这样一了百了也好，反正……钱还没有给出去呢。
这个念头让他苦涩地笑了起来。
“拖累？”
面前童湘湘的语气里却充满了疑惑。
“你啥子想法哦，世上哪有人觉得自己是拖累的？”
徐隽深深地看着童湘湘，烈士家的子女，怎么能够体会到他的心情呢。
他只是含糊说道：“我这样的丧门星，能够像这样消失了也挺好的。”
童湘湘听不得这个。
搁这阴阳怪气谁呢！
……嘶，不好，她最近都快被刘校长带偏口音了。
谁让刘校长是凌霄花城铁厂的子弟，都是北边来的，口音还老容易带偏。
她嫌弃地皱眉，张口就骂。
“你个脑壳进水了呀！”
童湘湘半点也不理解徐隽不肯离开的心情，伸手就学自己二姐，一把薅住徐隽领子，拉着起来就往外走。
“我才不能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呢。待会儿水涨起来了，你赔我一条命还是赔我姐一个这么好的妹妹哦。”
徐隽挣扎着想要停下，却已经被拽着走出了屋子。
和常年干农活的童湘湘比起来，文弱还营养不良的徐隽那点子力气实在是不值一提。
童湘湘一把把人捞出了屋子。
外头的水涨了不少过了童湘湘的膝盖。
童湘湘端详了一眼半死不活的徐隽，伸手就打算把他直接扛起来，嘴里还嘟囔。
“我姐三四十斤一袋的米能抗六七袋，我扛你应该也没问题吧。”
“你……你要扛起来我！”
徐隽整张脸都烧红了。
“你委屈什么，受罪的又不是你。”
童湘湘发笑。
这扭扭捏捏跟个刚嫁人的小媳妇儿一样的，还以为是她欺负了别人呢。
“我自己可以。”
徐隽咬着牙，蒙头冲进了雨里。
黑黢黢的屋子里那些消极的想到像是被外头的月光给晒化了。
“你怎么走得这么慢啊。我们到时候上不去山坡，被水就要淹死了。”
“我终于明白你为啥子说自己是拖累了，连地都下不去，看到个蚯蚓都要抖三抖。”
“你倒是没拖累你爷爷奶奶，拖累我了。”
“要不然我们商量哈，你还是让我扛起走嘛。说不定我们这会儿都到山坡坡高头了。”
童湘湘那张嘴好像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徐隽快被童湘湘念叨得烦死了。
他埋头加快了自己脚下的步伐。
他知道自己本应该说些什么反驳。
可白茫茫的雨丝消融了他的怨气和勇气，他没开口，只是闷头走着。
童湘湘说的也没错，他的确是个拖累。
但又好像不只是因为他的身份。
而是，他陷入的自怨自艾不过是平添烦闷。
他甚至没有想过帮一把家里，哪怕是赶去上学前给家里那仅有的两只鸡撒一把鸡食呢？
两个人紧赶慢赶上了山坡。
童湘湘就被拿着被子的童向阳和童向军团团围住了。
童向军看了她一眼，明显是又想要上手揪她耳朵，给她个教训，但到底看着落汤鸡一样的小妹没下得去手。
“你逞什么能？大队里头那么多壮劳力，就偏偏要你下去是吧。”
童向军虽然手没下去，嘴上却不饶人，一边试探着童湘湘的体温，一边骂骂咧咧地关心。
童湘湘浑不在意，咧着嘴笑。
等童向军平复了心情，她才说道。
“姐，我先去个卫生院。刚刚我救的那人在卫生院，我去看看。”
童向军点点头，放了她离开。
卫生院建在坡上，幸免于难。
她一推开门，就看见徐隽在擦碘伏。
徐隽一看见童湘湘，就把脸别到了另一边。
耳朵还透着红。
显然，理智回笼，明白过来自己之前那番话有多蠢了。
童湘湘耸肩。
误会了徐隽的意思，只当他是因为被刺了几句便不乐意了。
大老爷们总这样。
说两句就上头，还记仇。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她也不理会徐隽，冲着卫生院里的童向旗问道。
“姐，这儿有火柴不？”
“喏。”
童向旗撇撇嘴。
童湘湘笑笑，熟门熟路地从抽屉里拿了盒火柴出来，擦亮了一支。
蚂蝗黏在腿上，童湘湘拿着火柴凑过去，吸饱了血的蚂蝗缩成一团，童湘湘一拍就掉了下来。
她轻巧地拍下了黏住腿的三四只蚂蝗，抬头一看，才发现徐隽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
眼圈红彤彤的。
“不是吧，徐隽，你怕这个啊。”
她兴头一来，凑到徐隽面前，捡着半死不活的蚂蝗逗他。
徐隽屏住呼吸，脸色苍白。
又很快意识到，蚂蝗其实在山林子里常见得很。
他没见识过，完全是因为徐言舒和梁静鸳纵容着他两耳不闻窗外事。
徐隽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童湘湘看他这样，忍不住撇嘴。
“你怎么跟团棉花似得。”
童湘湘觉得没意思了，她看着徐隽红着眼睛咬着唇，脸色苍白的样儿，觉得还真有点像是怪谈里说的河里的水妖。
念起这人刚才自暴自弃的想法，她伸手拍了拍徐隽脑袋。
“不管怎么说，你的命可是我留下来的，你得给我好好活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