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双生莲
医院。
覃母情况并不严重,只是擦破点儿皮外加崴了脚,医生开了些药,嘱咐她最近一段时间不要剧烈运动。
苏悯扶着覃母从门诊部出来的时候,正撞上匆忙赶来的覃媛和覃父。
覃媛扶住覃母,阴沉着脸:“苏队长,你是不是欠我一个解释?”
“不好意思,这件事我确实有推脱不了的责——”
“行了,我不想听这些!”覃媛满脸不耐烦,“我们愿意配合警方办案,但你是不是太得寸进尺了?苏悯,如果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暖暖出事儿了,或者暖暖和我有作案嫌疑……除非你拿出搜查令,否则我绝不会让你再踏进我家半步,不然我会投诉你,还会诉诸法律!”
苏悯坦然道:“应该的。”
“你最好说到做到!妈,我们走。”
满脸沧桑的覃父上前扶着覃母另外一只胳膊,自始至终他没说过一个字,也没看过苏悯一眼。
苏悯立在走廊看着一家三口离开的背影,覃父覃母不过五十多岁,神态形容已经像垂暮老人。
未老先衰不足为奇,可他们就像是被抽空了所有活力,眼神空洞,毫无生气……
覃家给他一种严重不协调感,至于具体哪里不对劲,他又抓不住一转而逝的念头。
苏悯呼出一口气,缓步下楼,瓢泼大雨转瞬即至,他飞快钻进车,发顶水珠打湿发梢,他胡乱抓了抓头发,发丝乱七八糟垂在额头上,年轻得就像个高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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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虚白一手撑伞,一手拎着大包小包,还没走出几步,身后传来引擎声。
苏悯停好车,径直拉开车门走进雨幕,一溜烟跑到屋檐下,拍打着身上的水珠。
“五月天,孩儿面,说变就变。我那快过期的感冒药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孟清明感慨完,突然道,“不对啊,队长你不是专门回来拿了伞?”
庄虚白单手收伞的动作一顿,抬眸望去。
艾晴柔打着哈欠撑伞下车,满脸困顿:“队长,到了好歹叫我一声啊!”
“难道你不是我叫醒的吗?”
艾晴柔眨眼,不等她回忆起苏悯到底叫她没有,手里就多了个塑料袋,她睁大眼睛看着面前言笑晏晏的男人:“庄顾问?”
不得不说,庄虚白真是长了一张得天独厚的脸。
让人忍不住相信他,尤其是他双目含笑盯着你的时候。
和苏悯一样的特质。
只不过一个锋芒毕露,一个润物细无声。
庄虚白唇角上扬:“我养父来看我,想着你们忙得脚不沾地,肯定没来得及吃晚饭,所以打包了一些饭菜回来。”
艾晴柔瞥到袋子上的logo,呼吸都停止一瞬,感觉像是拎了一沓沉甸甸的钞票:“多多多谢啊!”
庄虚白脸上笑容更深了,“这是云顶酒店招牌蛋糕,甜而不腻,一天只卖五十份,幸好我下手早,替你抢到了最后一份。”
“啊?专专专门给我吗?”艾晴柔咬唇,“这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了,像你这种热心又漂亮的警花,别说区区一个蛋糕——”
“艾晴柔!我去接你是因为你迷路还下雨外加有重大发现,你再在这儿唧唧歪歪,待会儿开会说不出个所以然,信不信我让你一年到头休不到一天?”
艾晴柔恶狠狠瞪了苏悯一眼,抱着蛋糕和笔记本往前走。
孟清明看看苏悯,又瞥一眼庄虚白,感觉自己似乎有些多余:“那我也先整理资料去了。”
“哎,等等!”庄虚白留下一个保温桶,将其余袋子交给孟清明,“趁热口感更好。”
孟清明看向苏悯:“队长——”
苏悯轻轻挥了挥手:“记得给我留一口就成。”
“得令!”孟清明兴奋地提溜着袋子跑远,毕竟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
庄虚白把保温桶往苏悯面前一送:“专门为你熬的黄芪牛肚汤,消积健脾养胃。”
苏悯在不抓捕罪犯时,日常行事作风很斯文,没想到吃饭却是风卷残云。
苏悯淡淡瞥了眼,并没有接,而是冷冷道:“离艾晴柔远点儿。”
“苏队这话从何说起?难道是吃醋了?”
苏悯用“你是不是找打”的眼神盯着他,但还是好脾气地说:“你想多了。我和小艾就是普通同事,虽然除了外表不大看得出来,但她毕竟是个女孩子,你胡说八道,对她不好。”
他以为庄虚白脑子里净是变态想法,没想到居然是八卦发动机。
“那就好。”庄虚白扶了扶眼镜框,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用前所未有的认真语气道,“毕竟我挺喜欢你,你要喜欢别人超过我,我会不高兴的。”
他不高兴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
“庄虚白!”苏悯怒道,“你踏马有病吧!”
最近几年鹿州在注重发展的同时也越来越注重法治和人文关怀,孕育罪恶的木家窑自然成为重点关怀的对象。
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木家窑也渐渐开始走上正轨。
但他们那一代人,多数能把监狱当第二个家了,其中还有不少是被他亲手抓进去的,而另外的少数,则因为生计累得精疲力尽,日复一日湮没尘埃。
他难得没有长歪,还算事业有成,他以为庄虚白对他如何脱离木家窑的犯罪诅咒,成为现在这样的好奇和他乡遇故知的惊喜。
只不过他似乎高估了庄虚白对感情的认知能力。
但绝对不是情感认知障碍,否则他成不了特聘顾问,倒像是对人性情感了如指掌,可很少使用它们。
一日不练三日空,感情也一样,再聪明的人封闭了多年感情,稍微释放一点儿,最无所适从的人只会是他自己。
所以容易走偏。
而庄虚白走偏后很容易成为灾难。
“说实话,我对你很感兴趣,从小到大,我感兴趣的东西不多。”
苏悯往嘴里塞了一根烟,就那么叼着,歪歪斜斜倚靠在墙上,带着股与平时截然不同的痞气,吊儿郎当地开口:“所以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他没有义务给庄虚白当情感导师,让他体味人生百态,然后借着人生导师的名义可劲儿把人往正道上引……
倒不是他没有大无畏牺牲精神,而是跟庄虚白打交道,一不留神就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趋利避害是本能,他也不例外。
“是没关系,不过告诉你一声。”庄虚白望着如断线珠子的雨幕,“顺便告诉你,我没有爱屋及乌这种情绪。”
“爱屋及乌?”苏悯咀嚼着这四个字,挑眉,“比如?”
庄虚白微愣,想过苏悯多种情绪,或怒不可遏或伪装淡定或毫不在乎,没想到他会回馈这么个答案。
何为爱屋及乌?
爱一个人连带地关心与他有关的人或物。
他思索一瞬,道:“都知道杜威老来得子,却没多少人知道他曾经有过一个儿子,名叫杜辉,因为身体不好,很少出现在人前。杜威收养小孩,一是用慈善往自己脸上贴金,二是打着体检的名号光明正大的为杜辉寻找□□。当时和他匹配程度最高的人是我,但因为重重原因,杜威并没有选择我。”
庄虚白说到这里停住了,试图从苏悯脸上看出他对这件事蛛丝马迹的看法。
苏悯眨眨眼睛,好像才明白他的想法,抿唇道:“杜威好像也没那么在意杜辉。”
不管这件事没成是不是庄虚白从中推波助澜,但杜威最终选择了他是事实。
庄虚白当年才多大,不管他用了何种方法,追求的只是自保,最终选择权都在杜威这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手中。
但这和爱屋及乌有什么关系?
“杜辉莫名其妙崇拜我,把我当亲哥,但凡他有的东西,决计少不了我那份。”庄虚白讥讽一笑,“他一直以为是他恳求打动了杜威,留我一条小命,他后来喜欢上杜威一个养女,临死前还拜托我照顾她和他的猫,不过被我给拒绝了。我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我不需要他帮我求情,我为什么要为他的自作多情买单?能被杜威带回来的,怎么可能是省油的灯?”
苏悯实在不明白这个没头没尾的故事和爱屋及乌有什么关系。
“不过我答应了他另外一件事。”庄虚白走到满脸不耐烦的苏悯身边,“不如你猜猜?”
苏悯对于这种问题向来提不起兴致:“爱说不说。”
“噢,我答应他如果有一天我对人世间没有留恋了,一定会带走害他早死的徐忠。”
杜威对外宣称杜辉是打娘胎里体弱,但其中貌似另有内情。
至于到底怎么回事,他没兴趣。
苏悯抬眸看他:“你这是临终遗言还是准备投案自首?”
“你忍心把我抓进去吗?”
苏悯嗤笑:“你在说什么梦话?”
“苏悯,你实在是太冷酷无情,我会答应他,完全是因为你啊。”
苏悯:“……”
就他妈离谱。
倏地,他瞪圆了眼睛望着庄虚白从兜里掏出来的玉坠上:“这怎么在你这儿?”
这是他母亲问大师给他求来的,别人保平安吊坠不是观音便是各方神仙,而他这个则是一条长着犄角的蛇,为什么是蛇而不是龙,因为没爪子。
十分好辨认。
小时候不知道丢哪儿去了,一直没找着,以为被谁给顺手牵羊了。
“这是我捡的。”庄虚白挑挑眉,示意苏悯张开手,他将玉坠轻轻放在他手心,“喏,物归原主。”
当初他昏倒在路边,被杜威救起,杜辉一眼就看中了这块玉坠,然后毫不客气据为己有。
所以从始至终他感兴趣的只有他一个。
苏悯攥紧玉坠:“不管怎么说,多谢。”
庄虚白:“诚心想谢的话,把这汤喝了吧。”
苏悯拧紧眉头:“你为什么如此专注这个问题?”
“我第一次为别人下厨,好歹不能让这份心白瞎了啊。”
他才不是走拇指姑娘默默无闻那一挂的,他为谁做了什么,就一定要对方知道。
苏悯略带嫌弃地接过保温桶,随口道:“能喝吗?别喝两口就进了火葬场。”
原本以为庄虚白会插科打诨,没想到他异常认真道:“庄平是赌鬼,刘梅是酒鬼,你指望谁给我做饭?”
苏悯动了动嘴,最终叹了口气往会议室而去。
会议室。
跟峨眉山抢香蕉猴子似的几人正手口并用,忙得不可开交,瞥到苏悯……准确来讲他身后的庄虚白,深怕吃相吓到大金主,瞬间变得谦让斯文。
苏悯扯了条蟹腿咬在嘴里:“吃也吃了,也该干活了,来吧警花,你有什么发现?”
艾晴柔擦了擦手,哗啦啦翻开笔记本:“在李薇遇害当天,覃媛确实在一家日料店点了外卖,外卖员叫王超,而我也找到了王超……”
于远皱眉:“听你这语气,情况不太妙啊。”
“这单是王超送的没错,可是那天可能他八字犯冲,刚进锦绣家园就撞上了一辆豪车,然后紧接着到来的外卖员主动提出帮他一起带过去。”艾晴柔摊手,“王超当时满心担忧巨额赔偿,根本顾不上注意对方长什么样,不过他依稀记得对方左手手背上有个纹身,半个骷髅头,大约半个拳头大,图案比较奇怪,所以他印象深刻。我去查了外卖员登记,但没有这个人,我让几个辖区警察二十四小时盯着覃媛了。”
苏悯抬头:“半个骷髅头?”
于远:“你见过?”
“有点儿熟悉。”苏悯轻轻摇头,“但想不起来了。”
庄虚白给他盛了碗汤:“想不起来待会儿在想。小孟,你呢?”
孟清明正襟危坐:“李薇家境一般,肯定负担不起那么多奢侈品,大多数奢饰品都有序列号和编号,很容易查到出处,所以我猜测凶手处理掉李薇目的的就是这个!我排查李薇周围人,发现她曾经送过一个包给高中同学。”
艾晴柔急切看向她:“查到谁送的了吗?”
“覃媛。”
艾晴柔一拍桌子:“我就知道是她!”
“我还查到另一件事,以前覃媛和覃暖两人都是李薇工作的那家美容院的常客。”
苏悯端着汤碗:“以前?”
别说,庄虚白这手艺还真不赖。
“以前覃媛经常带覃暖一起做美容,可是最近两年两姐妹几乎各来各的。”孟清明说,“根据美容院员工回忆,也就是这时候开始,李薇开始名牌加身,花钱变得大手大脚起来。”
于远沉吟:“所以很有可能覃媛两姐妹两年前因为某种原因闹翻了,然而这个不能曝光的原因被李薇知道了,从此就有了棵摇钱树。”
孟清明说:“这原因肯定不一般,能让覃媛为他花费至少上百万。”
“两年啊。”庄虚白幽幽叹息一声,“好巧啊,覃暖没有再去看常佳母亲也是这么久。”
苏悯猛地看向他。
庄虚白无辜道:“我也是刚想起来。”
艾晴柔在笔记本上写着几人名字,“所以咱们可不可以大胆假设,覃暖得知覃媛杀害常佳,两人闹翻,而这件事恰巧被李薇知道,覃媛厌恶她越来越过分的要求,再加上担心覃暖把这件事告诉了王晓,索性把她一块儿解决了。”
“你当砍瓜切菜呢?”苏悯沉声,“假设可以天马行空,但需要足够证据来佐证你的猜测。”
孟清明嘟囔道:“常佳尸骨已经找到,四肢都被砸得骨裂,后脑勺凹陷,而唯独额头上没有伤痕,不证明覃媛在说谎吗?”
艾晴柔摊手:“她可以说是她记错了,或者见到血就慌了神,其实伤口并没有很深。”
反正死因是溺亡,十一年前她还未成年,就算说后脑勺是她砸的也不会怎么样。
会议室陷入沉默。
咔哒——
温馨推门进来,一脸喜色:“陷入僵局了吧,我带来个好消息。常佳尸骨已经清理出来,曾经受过非人虐待,我从她指尖发现一块碎布料和几根头发,确定不是死者所有,刚才送去做对比了。”
她低头看了眼手表:“大约半个小时后可以出结果。”
艾晴柔轻舒了一口气,紧接着忧心忡忡道:“可覃媛和覃暖dna是一样的啊,不能从常佳身上再提取指纹吗?”
既然是溺死,又被埋尸其他地方,中间肯定有个搬运过程。
总不至于在常佳溺亡后乖乖走到坑里吧。
温馨拉开于远身边的椅子坐下:“和布料头发一起发现的还有一些纤维,经过对比,是线手套。”
“我天,如果凶手真是覃媛,十一年前她才多大,就知道戴着手套作案了?”艾晴柔一副三观受到冲击的模样,“简直不敢相信。”
半个小时后。
头发dna比对结果出来了,和覃媛姐妹dna一致。
“终于找到突破口了!”孟清明叹口气,“总算在田局问起的时候不需要装哑巴,言之无物了。”
“喂,你说什么?!”艾晴柔陡然从椅子上弹起来,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难以置信地问道。
等对方挂断她还保持着这个动作,呆若木鸡。
苏悯敲敲桌子:“怎么了?”
“你觉得卖烤冷面和酸辣粉哪个更有前途?”
“说人话!”
艾晴柔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覃媛被绑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