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深夜谈心
中秋佳节夜,楚宅中,圆月高悬,月辉如水挥挥洒洒。
宁嗣音走到书房门口恰好撞见楚皓轩整理着衣衫走出来。
“夫君。”
楚皓轩见到他顿时眉头紧锁,语气也显得不耐烦:“你来作甚?”
宁嗣音依旧柔声细语:“今日家宴,见你迟迟未我很是着急,毕竟今日祖母归来,要拜见祖母,我心下紧张。”
“哦,祖母回来了。”他淡淡说着,事不关己一般,然后继续冷脸道,“我说过,没事别来书房,本来商号事务繁多,你来了只会令我分心!”
宁嗣音一脸愧色:“是,妾身以后不会了,现下还是先去膳厅拜见祖母吧。”
“嗯。”他淡淡应着,大步流星而去,宁嗣音步子小,几乎小跑起来才能跟上。
膳厅里桌上摆满了珍馐美味,一家人围桌而坐。
楚皓轩和宁嗣音姗姗来迟,一同行礼:“给祖母问安。”
祖母赵氏年近古稀,满头银丝慈眉善目,看着二人道:“我啊去洛华寺一年,回来大孙儿都娶媳妇咯!”
家主楚河年近半百,大腹便便,豆大的眼睛泛着精光:“娘,皓轩老大不小,该成亲了。”
二夫人云裳暮春之年但保养极好,一双美目轻挑,散发出当家主母的威严:“娘,皓轩成亲之事我们可是派人去请您的。”
赵氏脸上露出笑容:“又没责怪你们,我啊是听闻寂空大师要回寺了,遂多等了三月,这才错过了大孙儿的亲事。”
楚皓轩道:“不打紧,祖母,如今孙媳宁氏您不也见着了。”
赵氏从头到脚打量了宁嗣音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是个标志姑娘,我也不知还有多少年头,你们可抓紧时间让我抱上曾孙呐。”
闻言宁嗣音低下头脸羞红。
楚皓轩则点头应承:“祖母放心,孙儿定不辱使命!”
“好了好了,你们快入座吧。”二夫人连忙招手,眼中写满了对楚皓轩的宠溺和心疼。
“等等!”赵氏一脸疑惑,仔细数着桌上的人,然后看向楚河询问,“渊儿呢?”
闻言房中都安静了,只有宁嗣音面露疑惑,根本不知道祖母口中之人是谁。
“祖母,二哥他身子不好,就不来了。”说话的是楚皓轩的妹妹楚翩然,同宁嗣音一般大。
“身子再不适,饭总得要吃!”赵氏脸色微沉,“去把二公子请来。”
家仆连忙离开,宁嗣音很是好奇,府中还有个二公子?!怎么从未听人说过,也没有见过。
“老爷,人家都饿了。”低声与楚河耳语的是他刚纳不久的新妾,三夫人月柳霜,不过只比楚翩然大几岁。
楚河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月柳霜轻哼一声也不敢再说话。
片刻后,一个孱弱的人影出现在门口,宁嗣音目光瞧去,顿时目瞪口呆,那不是每日自己都在厨房遇到的男子吗?他总是吃不饱穿不暖,所以她一直以为他只是府中一个一个普通下人,没想到他竟然会是楚家的二公子!
楚锦渊唇色惨白,眼眶发黑,朝赵氏作揖的动作看上去都略显吃力:“孙儿问祖母安。”
见人来了,赵氏满脸心疼:“快,坐奶奶身边来,怎的气色比我走时还要差了?”
楚锦渊走来坐下,除了赵氏和宁嗣音之外,其余人的脸色都显得略微难看。
二夫人皮笑肉不笑,道:“娘,人都来了,开席吧。”
赵氏不予理睬,而是紧紧握住楚锦渊的手道:“孙儿啊,奶奶在洛华寺吃斋念佛就是希望你的病能好起来。”
“让祖母牵挂,孙儿实在愧疚不已。”楚锦渊叹息,目光不慎与宁嗣音对视,他微微点头表示问好,宁嗣音倏地屏息,随即也点头回应。
“你跟他认识?”楚皓轩低声问着,很是不悦。
宁嗣音垂下头,低声道:“在府中见过几次。”
“记住,不该说的就莫要多言!”楚皓轩握住她的手,狠狠地使劲儿似一种警告。
宁嗣音吃痛,却咬唇不敢发出声音来,楚皓轩的意思她自然是明白,一个二公子能够在府中过得如同下人一般,可见是多么不受待见,她虽不知其中缘由,但此时此刻也不敢再言。
赵氏心疼地抚摸着楚锦渊骨瘦如柴的手,道:“此番奶奶终于寂空大师了,大师给你算了一卦,说是客到前途多得利,君尔何故两相疑,虽是中间缝进退,月出光辉得运时。乃是吉签呐,你定会好起来的。”
楚锦渊闻言露出笑容,语气虚浮无力:“嗯,孙儿定会好起来,不辜负祖母心意。”
“好好,等你身子好转些奶奶便帮你张罗一门亲事,冲冲喜。”
闻言楚锦渊连连摇头,急得咳嗽起来:“咳咳!万万不可,祖母,孙儿不想耽误别人姑娘,还是待痊愈再说吧。”
楚河也开口道:“是啊,娘,渊儿身子不好,娶妻之事以后再说吧。今日中秋家宴,还是先开席吧。”
赵氏深吸一口气,无奈道:“行,动筷吧。”
老夫人回来后,宁嗣音虽每日都在正厅与膳厅见着楚锦渊,二人却因为避嫌再没说过半句话,直到半月后的一夜。
楚皓轩传信来说商铺事务繁杂,入夜留宿商铺不回来,宁嗣音辗转无法入眠,披上白裘出门散心,漫无目的独自走到了后院,坐在池畔看着水中之月,幽幽长叹。
“咳咳咳!”身后的咳嗽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宁嗣音惊异回头,看见楚锦渊一脸憔悴地扶着长廊栏杆。
“二公子。”宁嗣音连忙起身,自从知晓了他的身份之后,二人都刻意保持着距离,再也不似从前在厨房一般两人说说笑笑。
“抱歉,打扰到你了。”
宁嗣音摇了摇头,心中实在烦闷,又缓缓坐下:“这院子又不是我一人的,何谈打扰。”
楚锦渊走过来,坐到了旁边的长椅上:“大哥又未归家?”
宁嗣音目光低垂没有说话。
“大哥……”
“好了,”宁嗣音打断他,并不想谈论楚皓轩的任何事情,因为在她嫁给他之前,父母都曾苦口婆心劝过,说楚皓轩在汤州有花花公子之称,可她断然不相信那个对自己百般贴心的男子是这样的人,想来他都是为了楚家的商铺,每日在外应酬,才得了此名声的,“二公子,别说别人了,倒是说说你,为何要一直隐瞒身份?”
楚锦渊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我何时隐瞒过?”
“你!”宁嗣音回忆了一遍,自己就第一次见面时候问过他身份,但是他没有回答,然后自己就理所当然的把他当做下人看待,“那你也不曾主动说过。”
楚锦渊目光幽幽看向漆黑一片的远方:“我这身份,说与不说都一样罢了。”
宁嗣音闻言暗暗有些心疼,他在府中的遭遇她可是亲眼目睹的,若非是祖母回来了,她都根本不会知道府中还有一个嫡出的二公子。
“你……他们为何要这样对你?”她还是忍不住轻声问了出来。
楚锦渊沉默了片刻,语气出其的平静:“因我无所依仗吧。”
宁嗣音疑惑不已:“可你是嫡出。”
他眉头轻拧,着夜色同她说了一个故事。
他的爹娘出身汤州城外的一个小村落,他自出身就从未见过爹,只与生母相依为命一直住在乡下。五岁那年,父亲派人来接他们入了汤州城,然而彼时楚宅已经有二夫人当家做主,比他长两岁的楚皓轩也被当做嫡子一样宠爱。
他与娘亲的到来显得格格不入,楚老爷是出了名的宠妾灭妻,所以他和娘的日子并不好过。
入府两年以后的某一天,母亲与他在出城祈福的路上遇到了刺客,母亲为了救他用血肉之躯挡住刺客的刀剑,他一边哭一边逃,回头望去,母亲鲜血淋漓却依旧紧紧抱住贼人不放。
他侥幸逃回来后便一直高烧难退,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最后烧是退了,但身子却就此落下病根,日渐孱弱。
因失了母亲,楚老爷便将他交给二夫人云裳抚养,可二夫人对他从不闻不问,一心只宠她自己的亲儿子楚皓轩。长此以往,府中的人也都知晓他是一个不受宠的嫡子,二夫人向来克扣他月钱和衣食,他难以吃饱穿暖,下人们也更是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中,众人几乎都忘了他还是楚家的嫡子身份。
而这一切,楚老爷并非不知,只是他对原配本也就只是为了履丈夫之则,丝毫没有真情可言,对这空挂名衔的嫡子又岂会放在心上。
夜风习习,院中枝叶簌簌作响。听完他的故事,宁嗣音意难平,为他的娘亲,也为他。他明明姓楚,身上也留着楚家人的血液,可这么多年,他却像个外人一样,在偌大的楚宅里却过着是夹缝求生的艰苦日子。
“大夫说了,我无法活过三十。”他说着,语气之中却有解脱之意。
宁嗣音眸藏怜悯,轻声安慰道:“天下名医那么多,你离三十尚有六七年,我相信在此之前定能寻到治病良方的。届时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你可以离开这儿,去做你想做的一切。”
他淡淡一笑,抬眸看向夜空,点点繁星在孤寂的天上扑闪扑闪,他问道:“你说,倘若人有控制斗转星移之力,能够扭转乾坤,那你最想改变何事?”
她愣住,最想改变之事……大抵就是当初莫要嫁给楚皓轩吧。
她心中无法接受自己选错人看走眼的事实,无法接受所爱之人褪掉自己以爱之名给他强加的光环后是那么平庸、甚至不堪。
可她无数个辗转发侧的夜里,她亦是切切实实地悔恨当初的嫁给他的决定。
她不答反问:“你呢?”
他看着天上最亮的星辰,道:“回到那一日,我定会挡在娘亲跟前,谁也休想伤害她。”
“可人生长恨水长东,纵有千般遗憾也只能继续前行。”她这话亦是说给自己听的,俗话说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已然认命,“我想你娘亲会在天上保佑你百病消除长命无忧,你也要相信才是。”
二人四目相对,他露出释然的笑容,她亦是失声低笑。
这一夜晚风送凉,繁星闪烁,两个孤独之人在深深庭院之中万般珍惜着这难得的一丝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