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蛟珠篇·万年往事（4）
玄烃从来都不是一个甘于屈服的人。
他说，他面对浩浩荡荡几十万嗜血的外族入侵者时都不害怕，又何惧天界区区的三万雷劫？
他甚至连一句辩驳都不愿讲出口去，从容不迫地被人带去了斩仙台。
滚滚乌云之下，他耳侧尽是擂鼓的击鸣。
天雷穿梭在云层间，时不时电闪杂糅进雷鸣，火光四射。
仅照亮刹那间的星夜，须臾又归于黑暗。
他一双黝黑的眼眸半垂下来，早已失去光泽，映照不出他心上人的模样。
他知道，这个世间总有那么些家伙，认为自己便是王法，可以目中无人，只手遮天。
最可笑的是，即便他清醒得如明镜，也终归只是平添不甘，诉告无门。
能作证他冤屈的，只有长鸣不歇的三万雷劫
——还是他们施以的暴刑。
玄烃无计可施，他不想梵宁为难，更不想因为自身而给族人带去灾祸。
他觉得天界的这帮人，干得出波及无辜的事来。
所以他不敢冒险。
“轰隆”降下的一道又一道天雷，每次都穿透了他的骨髓，电流游过四肢百骸，他的血液仿佛都已煮沸。
三万道雷劫的时间，是众仙神谈笑间的九盏茶，是梵宁随之颤动的三万次心跳……
亦是玄烃逐渐焦化的真身。
他死了。
归不了尘。
血肉被天雷劈得焦黑，尽数附着在骸骨上，就像是从中新生长出来的一样，融为完整的一体，哪儿也去不了，逃都逃不走。
玄烃的真身很庞大，一个百里宽窄的斩仙台，都无法容纳他的真身。
哪怕仅仅只是遗骨。
梵宁亲眼见证这一幕后，枯坐在断桥边无声痛哭，她看见上座的仙神们个个开怀大笑，不由得一阵反胃。
她强硬的要求将玄烃的遗骸带回他的海域，他们没有阻止，觉得一个已逝之人翻不起什么波浪。
梵宁决定彻底离开天界，但她害怕轻轻的触碰便会致使骸骨散落，索性拆了整座斩仙台，动用移山之力将刑场和遗骨一并带回海底。
蛟族的族人这次见她，破口就骂出一句“灾星”，刚刚蛮横不久，整座宫殿都翻涌着海的悲鸣。
所有人都哭得筋疲力尽，没有了骂她人的力气。
梵宁找了块向阳的地方作为陵墓安葬玄烃，她觉得他是喜欢阳光的，被光照着，才不会冷。
她在墓地里与玄烃同住了八十一年，期间，路过此地祭拜的族人们从一开始的厌恶，也渐渐习惯了她的存在，只是不怎么愿意将她放在眼里。
直到某个风和日丽、水波不兴的破晓之时，梵宁的身影消失不见了。
至此，这块墓地，也莫名多出了一层奇特的结界屏障。
无人知晓假如要穿过它，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
皮影戏似的画面疯狂涌入封离的意识当中。
她顿感头痛欲裂，只好一手拖着沉重的脑袋，一手撑靠在桌边，急促喘着气。
一旁的侍女走了过来：“梵宁神女，您这是怎么了？可需要奴婢传唤医仙过来？”
“不必！”封离突然嚷出声，脑中的疼痛渐渐消逝，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方才她第一次按照自身想法操控了这具身体。
她猛地两手拍在自己脸上，招呼着婢女芙蓉：“快快快！镜子！镜子！”
芙蓉见自家主子心急，自己也跟着焦急，嘴里不断念叨着“镜子”，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张望，好在没过多久就拿来了镜子给她。
封离接过铜镜满怀期待地看了一眼，嘴角弧度刚翘起一半，瞥见镜中那张陌生的脸，小嘴一撇，扬手丢了铜镜。
敞肢瘫倒，她在心底无声地仰天长叹：这到底是个什么古怪幻境啊！怎的还将她面容都剥夺了？！
芙蓉拾起地上的镜子，打量的目光不住地在她身上流转。
无论她怎么看，都觉得这种粗俗行为是她家主子做不出来的，不免陷入疑惑。
她站在旁边，小心翼翼地问：“神女可是在追捕那个坏人时遇到什么事了？”
封离刚想说话，察觉到自己此刻的身份，略略拧起眉心，作势扶着头哀嚎了几声：“嘶……说起来……”
她边想边说：“我与那家伙交手过程中，躲避不及时，意外撞在了海底的珊瑚礁上，现在都还有些头疼。”
“适才从水域回来，又做了个奇怪的噩梦，感觉记忆有些混乱……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同我解答下可好？”
芙蓉神情动容，信了她的话，不乏还有些担心：“没想到那家伙如此穷凶极恶，神女您只管问奴婢便是，奴婢一定知无不答！”
封离眼轱辘一转，问：“你在我身边待了多久？”
“自打神女住进梵音宫，奴婢就一直在您身边伺候。”说着，芙蓉低头掰着手指细数了几下。
好似没数明白，干脆自暴自弃：“哎呀！反正很久很久，久到奴婢也不记得清楚的日子了！”
看来是个交往甚久的仙侍，她的话或许能信……
封离暗自揣度，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亮：“你觉得我性格怎么样？”
“什么？”芙蓉突然抬起头，满脸的诧异，“神女问这个干什么？”
“不管干什么，你只用如实回答便是。”封离下意识用强硬口吻与她说话，话刚说完，就察觉到了对方的异样眼光。
她不自在地轻咳两声，掩盖着刚才的失误，张嘴想要找补，芙蓉忽然说：“神女从不在意外界任何人的评价和议论，如今怎么反倒关心起来了？”
噢，原来是个淡泊清高的神族。
封离在心里暗暗记下，脑子一转，装模作样敛下飞扬的神态，捏着嗓子惆怅地说：“是啊……你们的评价之于我，实为无用。”
“那有用的是什么……”芙蓉话说一半，天灵盖像是被人猛地重击，恍然大悟过来，“神女莫非是指蛟主玄烃？”
果真有其主，必有其仆，芙蓉讲话的样子和梵宁一样都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封离听得真切，拢了拢身上衣衫，淡淡道：“有些凉，把门关了吧。”
芙蓉转身去关门，心里惊异不曾褪去，暗想：
奇了，有生之年还能见着铁树开花。
也不枉那蛟主这半月来明里暗里献的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