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暗境篇·化妖堕魔
封离的神识,堕入进一片黑暗深渊。
沉陷至底,天光破晓,杀尽周身暗色。
漫天黄沙连绵,耳畔兽吼撕裂,血腥气味充斥鼻腔,她的嘴里,满是黏腻腥臭的黑血。
牙关微微颤动,温热从嘴角流下,横亘耳根,环绕脖颈。
犹如一条寒铁锁链,紧紧桎梏,一心想致她的死命。
她躺在黄沙陷坑当中,像是上天怜悯所降下的一方天地棺椁。
只可惜,装不齐她的四肢五脏,徒剩一具胸前窟窿巨大,满目疮痍的残破身躯,伶仃堕落此处。
黄沙四起,逐渐灌满她的胸膛,混杂血液,堆砌的沙泥不成形状,晦暗血红。
她扯开眼皮,望进沙暴滚滚,烟尘蔽日无光的天色,血泪从眼角一滴滴滑落。
难道就这样死了?
她不甘心!
饶是心脏离身,胸前空空荡荡,她仍觉心痛,锥心刺骨进去,痛不欲生。
涂山闻祁为巩固自身势力,肆意虐杀青丘皇族血脉,将她一家血脉并不纯正的旁系支脉赶出青丘,丝毫不顾同族之谊。
出了青丘,本以为就该如此行迹天涯,孤零一生……
天杀的老狐狸竟还派族中高手出山围攻,痛下杀手,势必要斩断她这支血脉。
一路上打打杀杀,躲躲藏藏,终是寡不敌众,被逼至蛮荒边境。
与她同行的阿爹阿娘,还有北胤,迫不得已只能跳入蛮荒境中,只为在死境里寻到些许渺茫的希望。
万一,置之死地而后生,真的实现了呢?
万一实现……
果真只是微乎其微的虚妄。
她不过只是一只才刚修行三千年的小狐狸,怎么抵得住蛮荒境内狂袭的上古黄沙?
又怎敌得过囚困在此,嗜血成性的上古凶兽?
单凭修为,她就已经输了。
输得很是彻底。
那些凶兽咬断了她的四肢,贯穿她的胸膛,掏空了五脏六腑去吃……
她突然想不通,她或许在山里心高气傲,有些不服管教,总是肆意闯祸。
但除此之外,并未有犯过什么需赔上性命的过错。
她的一家人更是什么都没做错。
涂山闻祁为何绝情到这种地步?
那个位置,就这般值得他赌上一切,即便残害同胞也要坐稳吗?
想来他此刻应当正受着万妖朝礼,荣光加身的风光待遇吧?
为什么?
凭什么?
无辜者在此遭遇惨无人道的苦难,他却还能安逸乐道地享受?
她不服!
该死的家伙分明是他,为何要她丧命!
沙砾覆满她的羽睫,血泪已经流干,她仅凭残存的分毫神智,启开双唇。
耿耿望穿天际,一层又一层黄沙掀翻风起狂潮,她喉咙被血水拥堵,半个囫囵字音都出不了口。
只见惨白带血的唇瓣来回翕合。
【苍天无眼,乾坤有私;此恨无期,不可偿还!】
【我封离诚心诚意向狐祖起誓,甘愿以此残躯魂魄堕落九幽,换得此恨徐徐绵长,幽怨流转于世间。】
【只为……纠缠涂山闻祁至死,同入无间地狱,受万千酷刑,生杀七魄三魂,永受摧残,不入轮回……】
誓言落地那刻,翻涌的黄沙被一道惊雷劈开。
常年干旱的蛮荒之境,破天荒下了场倾盆大雨。
雷电顺着雨水,一道一道,重击在封离身上,劈焦黑了她的血肉。
想来连凶兽都不屑得尝上一口。
共计万道雷劫,将她劈成了飞灰,灰烬底下,“簌簌簌”冒出来根雪白的指骨。
风起云涌,吹散黑灰,完好的一具白骨赫然显露。
她的神识附着在白骨中,没有血肉,却仍可思想。
身下黄沙爬上骨头,寸寸包裹,化为新肉;憋在胸前那团怨气,蜕变出一颗相连骨髓的心脏。
万千不甘、愤懑,消解不尽的愁绪怨怒,回荡周边,幻化成一柄暗黑利刃,直直穿透她的胸膛。
哀嚎心裂,气散;四肢尽解,沙溶。
终再死至此,唯留神识徘徊。
“轰——”
雷鸣又起,雷电交加。
一道两道……
尽数劈在她身上,共计万道雷劫。
灰烬飘散,白骨新生……
怨气不解,利刃出鞘,断此生机,一日反复八十一次,共计八十一日。
而后,九九归一。
化妖堕魔。
——
“!”
封离猛地睁开双眸,入眼顶上灰暗的薄纱帷幕。
额前细汗涔涔,后背生凉,目光无神盯有片时,久久未曾回神。
她方才,梦到了过去……
千年来,没有人教她该如何遗忘这段记忆。
只得平白沉沦在一段又一段不可出逃的梦魇当中,反反复复,恍惚妄念。
她受尽苦楚堕为魔狐,寻到了新的生门之道,一步步走到魔界至高无上的地位,有了比仇恨更重要的念想
——她的魔族万千子民。
在未能护得他们一世周全之前,她怎能在暗境归尘!
一双深灰瞳仁闯入眼帘,封离下意识抓紧身下薄毯,西昊浅浅瞧她一眼:“瞎叫什么?”
“小爷被你闹得,连觉都睡不安生。”
封离登时从石床上弹起,向后紧靠床帏,面露警戒。
西昊平淡的视线在她身上流转,停在她手臂被浸染殷红的白纱之上,不容分说地一把将她拽至身侧。
“你干什么!”失去法力,自是抵不过跟前的狼妖,封离拼尽全力抵抗,毫无用处。
西昊抓住她的手腕,正如抓住一只小鸡仔那般简单,轻轻松松桎梏住她的所有挣扎。
着手为她细细剥开白纱:“医官爷爷好不容易给你上好的药,你却这般不知珍惜?非得搞得满体伤痕才甘心?”
“你等不必假惺惺地逢场作戏!”封离呲牙咧嘴摆出副凶恶神情,并不领下他的好意,“不是将本尊当成口粮吗?!”
“反正都要吃掉不是?何故做此等无用功?!”
西昊充耳不闻她的话,兀自取来伤药为她倒上:“肉若是腐坏了,可不好吃。”
封离:“……”
貌似挺有道理。
她竟还找不到反驳的由头。
“怎么?不闹了?”重新绑好白纱,西昊却没松手,眼角勾起道长狭的弧度。
饶有兴味窥探着她:“你到底做了什么梦?嚎成那副荒唐模样……”
“啊啊,还有,你所叫的‘九岐’又是谁?”
“莫非,是你相好的?”
“那他可曾在梦里赶去救你?”
封离猛然瞪眼,不可置信:“什么?!”
她疯了?
怎么可能会在梦里叫蠢龙的名讳!
定是这厮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