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同行
“听你这样说,难道就不怕自己也受牵连?”封离心怀顾虑,不尽信他的好意。
时屿轻晃着折扇,毫不在意:“为何要怕?”
跟前的少年郎突然很不一样,周身散发着强者才会拥有的矜贵之气。
他口吻间异常坚决,反倒让封离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来面对这份底气。
是了,他和九岐同出一族,其父又是大名鼎鼎的天界战神,同样贵为天之骄子,不可一世。
不是她一个从泥潭里拼命挣脱求生的折了翅的鹰犬,所能感同身受的。
封离掩下眸光里的黯淡,忽觉呼吸紧促,看向他时,不再有最初那种欣赏与欢愉。
像是结上层霜,冷冷的:“当然,他们哪会对身为上神的天君动手。”
“……”时屿有点眼力见,但不多。
他此刻只察觉出封离语气黯然,不似方才遇见他时那般鲜明了。
然而他却弄不清缘由,长“嘶”一声,秉着真诚相待的想法,说:“实不相瞒,在下天生反骨,自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没有一天不惹事生非的。”
话锋扭转迅速,听得封离一头雾水,狐疑地凝视着他。
也不管面前两人如何看待,时屿挥动折扇比比划划地继续道:“神仙姐姐你有所不知,在下不仅反过天条,打过天兵,就连天牢我都还坐过五百年呢!”
“万年来,被在下得罪的仙神兵将,他们都巴不得想趁我老爹不在的时候,逮住我的小辫子将我就地正法!怎可能不敢对我动手?”
封离:“……”
这罪状坦白的,他还挺自豪?
头一遭见这种反其道的架势,阿月杵在封离旁侧,深受震撼
——原来时屿天君和她家尊上一样,也是个刺儿头。
行吧,她现在勉强可以理解尊上为什么偏偏对他另眼相看了,毕竟都想着反天道嘛!
嘴上说的志趣相投,看来也不算谎话。
见时屿还在嘚吧嘚,将他的“光辉事迹”说个没完。
什么“失手烧了凌霄殿”“醉打御前某仙官致死”“唆使下界水妖盗取天界神物”等等,随便拎出来一件都是能判死刑的程度。
阿月越听越讶异,下巴几乎都快戳到了地上去:“你既然犯了这么多大事,为何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儿?”
依照那无情的天道,早该挫骨扬灰了。
阿月同时问出了封离心里的疑惑,望向他的眼神多出几分认真的探究。
只见时屿一怔,飞扬的五官凝结于面部,再没了叙述时的狂傲:“一来,因着我的老爹是天界威名赫赫的商瞿神君,他们不看僧面看佛面;二来,我娘亲……已经以命代我受过了。”
“她最后的遗言就是希望我好好活下去,别再惹是生非,给我那心怀苍生的老爹添麻烦。”
“但在下这性子……”时屿语气不添半点悲伤,自嘲般地摇摇头,“和神仙姐姐一个样。有着‘骨头硬’的坏毛病。改是改不了的了。”
“所以啊,在下就自请离了天宫,搬去了自个儿掌管的开元海,一人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闲暇时到处云游,心情好了偶尔参加次天宫宴会,这才是神仙般的生活。”
说罢,时屿面露实意的笑容,对封离说道:“倘若神仙姐姐厌倦了世俗纷争,想隐匿无名了,随时可到开元海来!在下定备好酒相待!”
阿月目视着他,众多情感相互交叠,密密麻麻的话堵在喉咙,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封离虽是面无表情地听完了,但心中莫名泛起的涟漪却是久久无法平静。
她突然想明白一个道理,万物之性,并不是非黑即白。
就连蠢龙也一样
——他有着最为高贵的身份和最顽固不化的教条思想,当自身会给他人带去厄运时,他说的却是“害怕”,不是“因为”。
他身负神族的众多使命,但那一刻,他想的应该不是该如何遵循天道因果去完成他的使命。
而是由心而发地站在其他角度为他人着想的吧?
封离没来由想到九岐,感觉萦绕在他身上的迷雾有一点消散了。
“!!!”
惊觉出了神,封离回拢思绪,正视时屿:“方才本尊多有唐突……”
“欸~”时屿摆摆手打断她的话,“什么唐突不唐突的,又非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事。亲身经历而已,就得坦言相告给友人。”
封离只是笑笑,说不清是为交了个朋友开心,还是因他豁达的心境深受感染。
时屿对这个浅笑不明所以,但渐渐感到封离周身的气场没那么冷了,便又对她主仆二人进行了一番劝说。
饶是他费干口沫,封离仍旧无所动容,阿月见主子不动,她也不动。
三人相互对立,时屿暗自喟叹,他早该想到神仙姐姐既然和他自身性子相似,那必然也同样的“脾气倔”。
再多说下去,只是白费口舌。
“罢了罢了。”时屿放弃了与封离的口舌之争,“神仙姐姐若执意要去,在下拦也拦不住。”
“不过,通向花市的路是一条暗道,非是水域之外的族人能够轻易寻到的。”
“倘若神仙姐姐不介意,不如咱们一起同行,允在下做个带路人。”
听完这些话,封离看出来了,时屿非是她所揣度的那样,就真的只是单纯地想去看热闹而已。
她阖眼深思,如果真照他说的,前去花市的路不在水域明面,她二人对此又甚不了解,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恐非明智之举。
又听其言过“拍卖会”三字,那定然有固定始结的时辰,再平白耗下去,或许护心鳞会落入他人之手也未可知。
封离定下心问:“先前听时屿天君提及,护心鳞此番在聚源坊拍卖,不知是从何时开始?”
时屿抬头瞧了眼头顶粼粼的天水一色,回道:“今夜戌时,大抵再过两个时辰便开始了。”
封离:“!!!”
水域明路向东延伸,一眼望不到头,自知非是一时半刻能够抵达。
封离对护心鳞的事上了心,眉间深暗,拱手道:“那便劳烦时屿天君带路了。”
“欸!神仙姐姐说得哪里话,不劳烦不劳烦!”时屿晃了晃折扇,示意封离主仆二人跟着他去。
往前行至二三里处,宽阔大道一成不变。
时屿这时却猛然停了下来,杵在道路中央,蹲看起脚下泥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