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华山圣母
罗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护士站走到‘女娲补天’号房,回过神来的她已经坐在了小客厅的沙发上。
和她房间的天蓝色不同,女人房间的墙壁是淡紫色的,沙发也不是简约的纯色布艺沙发,而是米白色的欧式真皮沙发。
在罗勒观察的时候,女人从客厅角落的冰箱里拿出一壶冷泡茶,“你要喝点什么吗?”
罗勒的双手搓着大腿上的天蓝色纯棉布料,“热水就好。”
听到这个回答,女人的表情露出了一秒的不自然,“我这里只有冰的花茶和果茶,我帮你叫一壶热水吧。”
说完走到床头按响了呼叫铃,“给我一壶热水。”
呼叫铃那边的小护士似乎很震惊,“您需要热水?”
“是的,一壶热水,麻烦马上送过来,谢谢。”
挂掉呼叫铃之后,女人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果茶,然后向罗勒解释,“我不爱喝热水。”
罗勒也对女人解释,“我有胃病,医生说最好喝温一点的水,不要太凉也不要太热。”
女人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罗勒近距离看女人的手臂和脖子,发现有很多伤口像是用烟头烫出来的。这个想法一出来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她为什么会知道烟头烫伤的疤痕长什么样。
有些内容在她大脑里像倒豆子一样倒出来,是这三年来从未有过的体验。知道这些信息的她要么就是犯罪者,要么就是犯罪者的对立面,执法者。
护士很快将一壶热水送到房间里,罗勒趁女人去给她找杯子的时候仔细看了眼房间,卧室里还有一个淡紫色的书架,六层的架子上都是书,看来女人真的很爱读书。
女人将热水倒好放在罗勒面前,“有点烫,你等它放凉一点再喝。”
罗勒摸了摸杯壁的温度,杯壁传出来的温度在逐渐攀升,可能是刚从饮水机接的热水,接近七十多度,在手掌被热度烫到刺痛之前,罗勒把手收回,单刀直入地问,“你找我想聊什么?”
女人把几缕调皮的头发重新拨到耳后,“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咏珊,但我不确定这个是不是我的真名。”
罗勒沉默地看着她,顿时不知道自己该自我介绍自称是宋词还是罗勒。思考了片刻,最后她还是决定使用一个她比较舒服的名字,另一个原因也是面前的那个女人似乎也没有用自己的真名。
“你可以叫我宋词。”
女人低头抿了一口花茶,她手上的杯子外面慢慢地积起了一层水雾。此刻潮湿的室温空气,和刚从冰箱拿出来的低温花茶,隔着杯壁亲吻,留下了湿漉漉的印记。
将杯子放下之后,女人刚才握过杯子的手,留有残余的凉意,自然地握住了手臂上的伤痕的位置,不知道是降温,还是止痒。
“你可以告诉我窦傅是什么人吗?”
罗勒听到这个提问,毫不避忌地看着女人皮肤上露出的伤痕,脑海中无数想法闪过,眼前的女人看起来比窦傅大了十多岁,不过好像有人也并不在意这件事。但是罗勒很快又推翻自己的想法,如果真的是那样,窦傅根本不会将人带出来,留在家里就好。
想到这里,罗勒又想到了自圆其说的解释,这里是注重个人隐私的私人疗养院,她伤成这样可能已经无法吸引男人的注意,而窦傅把她送过来看上去是治疗,实则可以是软禁。
咏珊注意到罗勒的视线和她逐渐变得冰冷的脸色,打断罗勒的思考,“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可以肯定,我和窦傅没有关系,这些伤痕,是我遇到他之前就已经有了。”
罗勒还是很在意咏珊之前说的,她不确定咏珊是不是她的真名这句话。视线飘到卧室的书架上,刚才只是看到了一共有六层,现在她发现书架上有一些跟记忆和大脑有关的书籍。
如果咏珊其实和自己是一样的情况呢?同样的失忆,同样的伤痕,罗勒的身上其实也有不少伤疤,大都是刀疤,不知道是手术还是受伤导致的。
窦傅可能在用同样的方法在安置同样的人。
罗勒指着书架上的书,直截了当地问,“你也失忆了吗?”
咏珊捕捉到了‘也’字,点点头,“我的记忆只有四年,你呢,你几年?”
疗养院的空调温度设置得有点低,再加上室外的狂风骤雨,身体逐渐从手指开始冰冷,罗勒再次摸了摸水杯的温度,依旧有点烫,不过已经可以握在手上,手指再次感受到温热,热量从指尖传向四肢,像是经受了一次洗礼。
“三年,”罗勒吹了吹冒热气的水,小小地抿了一口,湿润了口腔,继续说,“我没办法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我不认识窦傅,我和他昨天第一次见,”想了一想,好像并不严谨,罗勒继续补充,“我这三年的记忆里没有窦傅,所以我现在不认识他,不过可能三年前的我和窦傅是认识的,但是我都记不得了。”
罗勒的答案似乎让咏珊失去了兴趣,她脸上失望的神情转瞬即逝,又问到,“你是昨天才被窦傅送来的吗,那你这三年都在哪里?”
“向峨市儿童福利院。”
很明显这个地址并没有勾起咏珊的记忆,罗勒秉承着一人一轮的原则,积极发问,“你呢,这四年都在这里吗?”
咏珊继续喝着冰凉的花茶,“差不多吧,我只记得一个年轻的女孩对我说,找一个叫窦傅的男人,把那封信交给他,他就会照顾你,我听她的话找到了窦傅,然后我就被送来这里了,”她已经不满足于手掌传递的凉意,直接将手臂贴在满是雾珠的杯壁上,“所以我听到你跟护士说要和窦傅联系,才以为你和他认识,想问问他是什么样的人,没想到你也不认识他。”
两个人手里的杯子都紧贴着皮肤,对于温度的索求都是来自灵魂的渴望,不同的是,热量在皮肤和杯子之间的走向。
“那封信写了什么你知道吗?”
“知道,”女人放下水杯,又把头发捋到耳后,“信里说我可能是唯一一个知道那个女人下落的人,但是我失忆了,需要治疗和照顾,所以窦傅才把我送过来的。”
“那个女人?你知道是谁吗?”
咏珊清笑一声,“我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又怎么会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所以她根本就不知道窦傅的身份,四年来一直住在这里,没有人找她。不知道自己在世上是不是还有亲人,也不知道亲人是不是在寻找自己。这个实际上只有三个人在关心她的失忆情况,她自己、窦傅和医生。
找回四年以前的记忆,是她唯一能找回自己的方法,她似乎并不甘心一辈子在疗养院里做一个没有过去的咏珊。
“那你身上的伤?”
“应该是四年前的伤,我醒来之后有的伤口还没愈合,医生说我的失忆可能是外力撞击大脑和自身的应激保护共同作用导致的,你能看到的已经是最轻的伤了。”咏珊说完之后双手交叉护着腹部搭在大腿上,手掌不停地摩挲着手臂裸露的皮肤,仿佛在缓解着不安的情绪。
罗勒清楚,伤疤就算好了,也会习惯性地感觉到痒,那是疤痕增生带来的让人感觉皮肤下好像有蚂蚁在爬行的刺痛,钻心挠肺的,有时候甚至会让人整夜无法入睡,忍不住用手去抓挠。只有在接触冷水或者冰凉的物体,才能稍微降低这种痛苦。
咏珊全身都是这样的伤痕,包括那张好看的脸,一半天使一半恶魔。
心疼的情绪写满了罗勒的脸,她既想咏珊想起来到底谁对她做的这件事,将那个罪大恶极的人绳之以法,更担心想起来全部事情之后,咏珊会经受什么样的精神创伤。
“这四年来你有想起过任何事情吗?”
咏珊摇着低下的头,牵强扯起的嘴角都是苦笑。
应激式失忆本来就是人在面临极端情绪或身体压力时发生,例如遭受暴力、目睹死亡、严重车祸、自然灾害等。在这种情况下,个体可能会暂时性地忘记与事件相关的记忆,以保护自己免受过度精神伤害。
疗养院能请到的医生应该都是专家,这四年的精心治疗之下,咏珊都没有想起从前的记忆,可能是那段过往太过痛苦。
罗勒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窦傅不是警察吗,为什么不让他查一下失踪人口记录,说不定能找到你的家人。”
咏珊的表情也是一愣,“窦傅是警察?”
比起震惊,咏珊感受到更多的是背叛。她从未听说过窦傅的职业,如果窦傅是警察完全可以查到她的身份,她也想知道自己的家人在哪里,她也想知道自己的经历,这一切其实可以顺着藤蔓查下去。
“是,他是刑警,”罗勒也没想明白窦傅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不让咏珊和家人团聚,反而四年来都一直在这个疗养院里待着,还要用假名。
除非她没有了家人,而且有不能抛头露面的理由。
罗勒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触目惊心的疤痕。
现代的法治社会,什么情况才会对这么狠毒地对待一个人,对待她的人又是什么样的身份,如果她继续露脸,会不会被再次盯上,又或者她本身就是某种罪责的证据,在官官相卫的灰暗交易里,她就是某些人的眼中钉
想到这里罗勒居然发现,她在给窦傅想说辞,在往阴谋论的方向思考,在刨根问底地设想每一种可能性。这才是她原来擅长的事情,不是在儿童福利院做一个保洁阿姨,每天扫地擦桌子。
她有一个大胆的猜想,她会不会也是一名警察?
可是怎么会有警察失踪三年没有人寻找?
她在三年前到底经历了什么,如果她本来是录州市人,为什么又会突然去到隔壁省的向峨市?
一直没说话的咏珊拿起水杯将杯中的花茶一饮而尽,杯子被重重地放到茶几上,站起身说,“我要见窦傅,我要他帮我查我的身份,我有权利知道我的家人是谁。”
罗勒被她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没有说话。
咏珊看到罗勒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别的动作,就她站着的举动在这个房间里显得不合群,在一间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里不合群,只是一个比较基础的说法,她没想到罗勒居然没有跟着附和。
客厅里造型是紫色郁金香的时钟上,分针已经慢慢地走到了‘6’这个数字,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就能吃饭了,罗勒已经逐渐感受到了肚子的抗议,因为她早上醒得太晚,护士没有叫醒她,所以她错过了早饭。
她们之间其实没有什么可以聊的共同话题了,“我先回去了,如果你想找我的话,我就住在走廊尽头的那间,谢谢你的热水。”
说完,罗勒没有看咏珊的表情,站起来径直离开了‘女娲补天’号房。
在刚进去的时候,淡紫色的墙壁确实能给人带来温馨的感觉,可是坐久了,那种不和谐的氛围逐渐将她裹得严实,像是窥视了别人的精神秘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走廊里的灯比方才要更亮,也没有刚才的压抑了,走廊尽头的房门还是打开的状态,就好像在等着她回来。
走到门前,罗勒没有急着进去,而是认真看起了自己房间门口的简笔画,饶有兴致地环抱双臂看着这幅画,大致能看得出是山下有一个女人半趴着。
如果是五指山压着孙悟空,山就不应该只有一个峰,画的也应该是只猴子,而不是一个明显的长发女人。
罗勒在脑海中搜索着在儿童福利院里看过的神话故事,没有一个女人在山下的故事,三打白骨精是在白虎岭,那也该画个猴子在一旁。
“这是沉香劈开之前的华山,山里面住的是三圣母。”
罗勒回头,发现是来给她送粥的小护士,正笑着对她解释门口简笔画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