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长发女人
雨打在窗户上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预示着雨季的到来。与之响应的是高档皮鞋走在瓷砖上的咯咯声,在空荡的走廊里飘荡。
护士的步伐不紧不慢地走着,方向是走廊尽头的那间病房。
房间打开,视线穿过小客厅,能看见卧室里,一个脸上有疤的短发女人端正地坐在床边,看着窗户外面的雨景。
这家高档疗养院开在郊外,窗户外面就是绿色的树林,毕竟是主打着顶级服务和自然环境的有钱人特供,走在这里每次深呼吸都能感受到森林的气息,当然室内的气味大多数也是疗养院选择的特调的森系香薰。
区别于城市的雨景,郊区的雨景里你会看到一些可爱的小生命在面临天降甘霖的时候,忙碌的身影。此刻从室内往外看去,窗户被雨水打的,仿佛为眼睛加上了一层天然的模糊滤镜。此时能看到的,就是树的枝干上一团棕色的小毛团。
水滴沿着窗户玻璃混着肉眼看不到的灰尘往下流淌,等干了之后,出现的是新的水渍。
听到开门声,女人看向门口,看到是护士的时候,嘴角扯开了一丝笑容,像是问好。
笑容却牵扯着她嘴边的一道伤疤,疤痕颜色已经变得很浅,只是还能看到皮肤组织尽力将曾经分离后的两边聚拢交融的一些小遗憾——向内凹陷的一道淡痕。
护士开口问,“宋词女士,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女人摇摇头,指着窗户旁边的花瓶,上面插着的是满天星,是今天早上另一位护士给她送来的,“好看,帮我说声谢谢。”
护士走过去,端起花瓶仔细看着,“确实好看,你喜欢就好。”
墙上的钟表里,秒针在按照既定的速度均匀地走着,时针努力地往‘11’这个数字靠拢着,比时针更忙碌的秒针,每划过一格,都会发出清脆的响声,和雨声协同演奏,充当着这个房间里仅有的白噪音。
雨水里腥涩的味道让人头脑昏沉,护士走到她身边,再次问她,“你有什么想吃的吗?中午要吃饭,不吃就不能进行下午的治疗。”
这个女人是窦先生昨天吩咐要好好照顾的最高等级的病人,她并不敢怠慢。
这里说是病房,实际上就是一间小公寓,有客厅独卫和衣帽间,如果客人主动提出想要什么,院方都会尽全力满足。这个病房天蓝色和白色相间的装潢,给人一种清新又童心未泯的氛围,是窦傅特意安排的。
窦傅记得罗勒在儿童福利院的宿舍里,用的也是相同的颜色,他不想罗勒突然变换环境感到不适,只能尽可能地为她安排熟悉的氛围。
罗勒想了想,“皮蛋瘦肉粥可以吗?”
护士笑了笑,“还有别的吗?”
罗勒摇了摇头。
“有什么忌口的食物吗?”
罗勒还是摇了摇头,“没有。”
年轻的护士还是那副笑容,“好的,马上为您准备,如果您有什么需求的话,可以按响一旁的铃声,我会马上过来。”
一时之间还没能接受有人随时为自己提供服务的罗勒,此刻站起身走到客厅里送别这位年轻好看的小护士,稍稍地弯腰鞠躬,就像她一直做的那样。
门关上之后,罗勒重新陷入迷茫。
向峨市西湘镇的警察护送她来到录州市,她以为自己会到警局接受调查。她能看得出,那个穿着西装长着一副好皮相的警察,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应该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对她自我介绍,叫窦傅。
真是一个奇怪的名字,她心想,怎么还有父亲给自己的孩子起名叫豆腐。
可是她来到录州市之后,那个警察就将她交给了另一个看起来不是很靠谱的警察,在他们小声的交谈中,她才知道自己原来的名字,或许叫罗勒。
那个看上去不怎么靠谱的警察,听窦傅的称呼,好像叫盒饭。
怎么名字都是跟食物有关,还是宋词更好听,她想,罗勒好像是一种可以用作调味料的植物,跟豆腐和盒饭不相上下的烂。
他们没有将她带去警局,反倒是去医院进行了详细的体检,体检结束之后,那个不靠谱的盒饭警察把她送到了这处看上去比普通医院更加高级的地方。
这里的护士介绍,这里是疗养院,她可以静心在这里休息和接受治疗。
从踏进这里的那一刻起,罗勒就知道,这家疗养院里的每一件物品都价值不菲,她不知道确切的价格是多少,只知道带着昂贵的质感,这说明在这里入住的价格也不低。
窦傅看起来像是有钱人,从他穿的衣服和开的那辆黑的很尊贵低调的车可以感觉到,更重要的是,窦傅这个人就看起来很贵。
她很想问窦傅自己到底是谁,是他的亲戚还是跟什么犯罪活动有关的嫌疑人,为什么要突然把她送到这里,她昨天为什么不拒绝。
就算罗勒只有在儿童福利院的三年左右的记忆,她也清楚自己是一个不想亏欠他人的人。她原本只想着就这样在儿童福利院安安静静地做保洁过这一辈子,老了之后拿点养老金,还在福利院里干干活也不错,米唐南院长说了,员工都可以在福利院的公寓部养老。
简单平静的生活最终还是被打破了,盒饭警官是个嘴碎的,在医院陪她体检的时候,告诉罗勒,她就是录州市本地人。
罗勒都默默地听着,如果她真的是录州市本地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向峨市,为什么失踪了三年都没有人找她,她没有亲人朋友吗?盒饭好像也认识她,但是当她问,她原来是什么人,盒饭总是转移话题。
啊,她想起来昨天盒饭其实有自我介绍,他的原话是,“我叫张贺凡,祝贺的贺,平凡的凡,重案组的刑警,和那个臭豆腐是同事。”
压抑了许久的思维开始活跃起来,两个认识她的人都是刑警,她如果不是罪犯,很可能就是警察,其实她醒来的时候,也发现了对比起其他人,她更加精壮,只是后来因为胃病,慢慢地消瘦下来。
说起胃病,罗勒昨天才知道自己曾经进行过胃部切除手术,却没有做到术后的调养,这可能就是她犯胃病的原因。
她突然对自己的身份好奇了,有种沉睡在她身体里很久的潜能逐渐复苏,可是每当她沉浸在思考中,她的头就会传来剧烈的不适,像是在阻挠她,时而像重锤敲击,时而像虫蚁爬行,酸痛和奇痒的轮番袭击让她一次次地敲击自己的脑袋。
窗外原本让人平静的雨声,此刻更像是让人烦躁的杂音,雨滴敲打在窗户上的一阵阵沉闷,就是对心脏的一次次折磨。外面的世界变得模糊不清,罗勒的脑子也一片混沌。湿润的空气带着凉意,放大了此刻的孤独。
约莫一分钟之后,等痛苦的不适慢慢消散,罗勒打算出房门,找刚才那个护士,她不想留在房间里,这个房间里都是凄凉的气味,她想要联系窦傅或者张贺凡,她要离开这个地方,她想要知道自己是谁,如果可以,她想要刚才的痛苦不再发生。
出了房门的罗勒,目光所及全是墨绿色,甚至比刚才窗外的树的颜色还要鲜艳一点。
可是再鲜艳,依旧也是墨绿色,墨绿是一口幽深的水井,井里面有双会说话的眼睛,一言一行都被注视着。
明明是白天,走廊的灯却亮着,白炽灯的光没有温度可言,照在墨绿色的墙壁和白绿相间的地砖上,就像杀死了绿色自带的生机。
走廊很长,罗勒走在地砖上的每一步,都像是被白炽灯的冷光灼烧一小部分灵魂。
这一路,像奔赴献祭的圣徒。
周围的房门都紧闭着,房门号没有按照顺序标明,而是奇怪的简笔图案。
罗勒边走边边想,突然发现这些简笔图案,好像是神话故事里的人物,她在儿童福利院的时候,跟着那些孩子听过几节课,分别是刑天舞干戚、夸父逐日、精卫填海和神农尝百草。
房门没有关,风声和雨声强混合从那个门挤进了走廊了,在狭长的走廊里回荡着,罗勒突然好奇自己的房门上画着的是什么神话故事,突然发现前面不远处的房门打开了。
出来了一个穿着香槟色睡袍的长发女人,睡袍上还用针线绣着好看又复杂的花纹。
女人把头发别在耳后,罗勒看清了她的侧脸。那是一张经历过岁月却没多少痕迹留下的脸,看样子应该四五十岁,脸上多增的皱纹仿佛是对她的修饰,眉目里是不带任何攻击性的温婉。罗勒直觉,这个女人年轻的时候一定非常美丽。
像是意识到了罗勒在看着她,女人转头看过来。
转过来的瞬间,罗勒在另外半张脸上,看到的是斑驳的疤痕,比罗勒脸上的伤痕还要可怖,就像是拿着刀不停地往脸上多次用力地划下去,从额头一直到下巴,已经是一道道凸起的增生疤痕。
女人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伤疤,中分的长发大方地别在耳朵后,罗勒这才注意到她的耳朵上也有伤口,两边并不对称地存在着缺口,除此之外露出来的皮肤,颈部和手部也有不同程度的疤痕。
女人扫了罗勒一眼,没说话,似乎已经习惯了别人看到她的脸会露出这样诧异又略带害怕的眼神,她早已习以为常,至少住在这里的人都已经见过和熟悉了她的模样,眼前的人似乎是新来的。
两个女人就这样无言地对视,风声和雨声从两个房门呼啸着灌入长廊,像开了环绕式立体音响,肆无忌惮地冲击着窗户。
罗勒这才想起来昨天在车上听到了天气预报,据说即将有台风登录,注意关紧门窗小心安全。向峨市是沿海城市,以往每次儿童福利院遇到台风,院长都会组织人将户外的设施绑好,带领着孩子们在窗户上用胶带贴上米字。其实这样用处并不大,福利院的玻璃也都是夹胶玻璃,要碎也只会一整片一起连着,这样做只是给孩子增加一些乐趣,让他们在台风来临之前减少恐惧。
女人一直盯着罗勒,仿佛想要把她看透,突然开口问,“你出来做什么?”
罗勒如实回答,“我出来找护士。”
女人稀疏的眉毛此刻往眉心拧巴,“床边不是有铃吗?”
“我不想在房间里待着,”随后罗勒反问女人,“你呢,为什么出来?”
女人像是没想到罗勒会反问她,愣了一下才回答道,“我去护士站拿书。”
“护士站有书?什么书?”
罗勒自己也知道这样的问题听上去很无趣也很愚蠢,面前这个女人给她带来的神秘感太强了,她的声音也仿佛有魔力,让她想一直聊下去。
女人的震惊比刚才还要多,“别人给我买的书,你不是要去找护士吗,一起去吧。”
没等罗勒回答,她转身就走。
罗勒经过女人房门的时候,看了眼房间上的图案。简笔画画的有点抽象,细品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可能画的是女娲补天,人身蛇尾的女人抱着一个发光的大缸往上举,没有画天也没有画五色石。
如果真的要画女娲,罗勒会画女娲造人故事,画出一个双手捏泥人的大地之母。
疗养院的护士站跟医院的护士站不一样,应该说是护士的值班室兼休息室,每个护士有只的小工位,如果没有人呼叫,她们可以在这里学习和休息。
罗勒在人群中找到了那个给她点餐的护士,走到她的工位边上,发现她在看书,一个非常厚的《福尔摩斯探案集》。
看到罗勒来了,小护士很震惊,连忙合上书,“怎么了,需要我做什么吗?”
“你这里有窦傅的电话吗,我想给他打电话。”
护士没有客户的联系方式,委婉地让罗勒回房间等,她去联系上级。
罗勒走出护士站的时候,发现女人在门口抱着快递等她,“可以和你聊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