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晨昏分割（二十一）
熊熊火焰很快就蔓延到了他们的周身,噼里啪啦的燃烧声音近在咫尺。
两个人的幸存空间在逐渐缩小。
裴镜凌白皙的脸上已经染上了浓烟里夹杂的灰，满额湿汗，嘴唇逐渐变得苍白,有气无力地被任厉抱在怀里。
任厉身上的气势越发阴郁,脸色阴沉的可怕,双眼已经被血红色浸透，杀意毕显。
他的手臂收紧,紧紧地桎梏着裴镜凌的腰肩，直到两个人的身体之间没有一丝空隙。
裴镜凌被任厉箍到生疼，疼的闷哼了一声。
如此近的距离,裴镜凌能够非常清楚地感受到任厉起伏越发微弱的胸膛心跳声和变得似有若无的呼吸声。
还有和这四周火焰炙烤的高温形成强烈对比的——逐渐冷却下来的身体温度。
裴镜凌心里莫名慌乱不已，用最后一点力气挣脱开一点,抬起头，就看见了任厉猩红的眼底,漆黑的瞳仁也被四周的火光映的橘红一片。
裴镜凌用低哑到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任厉……你的眼睛好红……”
任厉双眼幽深如不见底的深渊，像是根本没有听见裴镜凌的话一样，没有作答。
裴镜凌已经缺氧到视线模糊,剧烈的疼痛让他已经撑不下了、根本无心再关心这些了。
无力地闭上双眼，胸口微弱的起伏着，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这次没有人再来阻止任厉的失控了。
属于上千年厉鬼的阴沉桀骜的强势威压彻底释放出来，四周的构像像人一样感受到了威胁,画面撕裂开来、与黑暗背景之间的交错闪晃着。
任厉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开始变得扭曲起来的景象,把暂时失去意识的裴镜凌打横抱起，淡漠地看着那些疯狂乱舞的火焰向自己身上袭来。
像是触碰到了黑洞一样，那些火光在触及到任厉身上的一瞬间,直接被黑暗吞没湮灭,偃旗息鼓。
“给我出来。”
任厉眼神冷静如冰刀,语气薄凉地淡声道，“给你三秒钟的时间。”
“三。”
“二。”
任厉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景象也拉扯的越来越厉害。
大楼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天花板摇摇欲坠，火焰胡乱摇晃，剥落景象后露出的黑暗面积越来越大。
这个世界正在崩塌。
“一”字正要从嘴里吐出来的时候，只不过在眨眼之间，画面像是被刷新了一样，被烈火完全包裹住的整栋大楼骤然恢复如初，完全看不出刚才发生了什么。
林想倏然出现在走廊中央，表情不太好。
她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眼神中带着一丝畏惧地看着任厉。
能这么毫不费力地撼动a级副本的世界构像……s级的力量有这么强大么？
任厉表情淡淡地看着她，除了那双猩红的眼里流露着杀意，仿佛不带任何情绪：“是你。”
“你是s级的执行官，”林想被无形的威压压的有点难受，嘴唇微微发颤，“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任厉完全没有要回答她的问题的意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漠地说道：“这里并不是这个副本的真实世界，对么？”
林想抿了抿唇，从喉间溢出一个“嗯”字。
“我们昨晚才刚提出要杀执行官的方法，你就这么急不可耐地开始反杀，”任厉微眯起眼眸，迈着步子朝她走去，“未免也太沉不住气了些。”
林想被一双这样凌厉锋利、充斥着血腥气息的眸子盯着，身体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撇过脸避开任厉那如刀割的视线，攥了攥拳，沉声道：“你们两个太厉害了，如果我不抢先下手，很快我就会被置于不利的地位。”
“是么？”任厉冷峻的外表看不出喜怒，但是身上越发强势的气息可以显现出他的不悦，“如果你还选择在我面前说谎的话，我想我们之间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之前自己就失控过一次，空间也产生过震荡，他不信作为执行官的林想没有察觉到。
在已知自己是s级执行官的前提下，还敢这么冒冒然地动手，简直是最傻的做法。
她要是真想不处于不利的地步，就应该跟之前保持一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空荡的走廊里陡然降低温度，四周的画面又开始不堪重负地崩坏，世界开始分崩离析。
林想脸色又苍白了几分，这个不真实的世界是她构筑的，这么直接粗暴的摧毁，完全孽力回馈给了她。
心脏仿佛被人挤压一样，一瞬间的窒息感让她连忙开口：“等等……！”
任厉依旧淡漠地看着她。
他在赌，赌林想承受不住。
虽然任厉现在是厉鬼状态，但是这是因为他们在林想构筑的虚假世界里，相当于只有意识体存在。
不然任厉也不会毫无克制地让自己变成厉鬼，他没忘裴镜凌之前有多么不遗余力地阻止自己失控。
在真实的副本世界里，任厉本质上还是一个人类，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崩塌，回到真实世界，他不一定会选择变回厉鬼，然后再压林想一头。
林想被任厉的冷静给震慑到，完全没有思考那么多。
把视线落在了裴镜凌的身上，开口道：“因为他身上有游戏本源力量的气息，我、我想试一试，融合他的力量，把小冉从我的意识里剥离出去。”
任厉垂眸看了一眼安静窝在自己怀里的裴镜凌，眼神深沉又复杂。
在游戏里，执行官是从在游戏里死亡的魂灵里挑选担任的，相当于被“聘用”做管理层，能力是能够调动游戏本源力量。
听林想说“融合”二字，任厉就明白，裴镜凌不是调动，是身上自带那股力量。
有些讶异但更多的是果然如此的想法，任厉把他抱的更紧了些。
眼神晦暗，如果在之前，也许自己会因为他身上那些迷雾般的谜团而抗拒他的靠近。
但是现在，任厉不知道是不是被夜晚的那个自己给影响了——不管怎么样，他都是自己的。
重新抬起眸，审视地看着林想：“怎么融合？什么叫把林小冉从你的意识里剥离出去？”
“这里其实就是我们的意识空间，在这里我和小冉是两个独立的个体。”林想眼神黯淡，“但其实她只是我的另一个人格罢了。”
任厉眉尾微挑，淡声道：“游戏开始前，你不是从棺材里把她抱出来了？”
“那不过是一个和小冉长的一样的npc罢了。”林想按了按额角，低声道，“实际上，是在万宁曼清醒过来的时候，游戏提示的‘玩家全部清醒’。”
“你也是执行官，你知道的吧？npc并不会受我们的支配，他们会随着游戏背景产生自己的思想。”
任厉作为执行官的时候还真不知道，不过裴镜凌之前跟他说过，微微颔首。
“空有一副皮囊的小冉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小冉。”林想的表情有些苦涩，眼神变得悠远，“小冉真的是我的妹妹，我当时会参加游戏就是因为她。我想要让她拥有正常人的智力，让她变得强大起来，不再被人霸凌和欺负。”
“但是我失败了……”林想眼圈瞬间发红，眼睫抖动不止，“我没能够成功救她，我还死在了游戏里。还成为了什么执行官，我都不知道我在这里度过了多久的时间……”
“我真的好想好想再见她一面，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连唯一陪在她身边的我都不在了，她会不会被人加倍欺负……”
“大概是我太想她了，竟然在潜意识里分裂出了和她一模一样的人格。更没想到，我还能在意识空间里和她再见面。”
“为了不让你们发现，我甚至还提出了减半能力的玩法，就是为了掩盖小冉的智商缺陷。”林想苦涩一笑，“毕竟不会有哪个a级副本的玩家是个傻子吧？”
任厉的眼神依旧平静冷淡，语气没什么波澜：“所以这个世界的背景就是你妹妹的学校？”
林想攥紧了拳，咬牙切齿：“是。”
所以这些学生的恶意会那么重，玩家们才会被疯狂撺掇着去杀了他们。
“其实你们的思路是对的，只要杀光这里的人，就能离开这里。”林想眼神阴郁，声音提高了几分，“我希望这些人渣都给我去死！”
任厉微眯双眸：“那设置半身的意义呢？”
“就是当年的我和小冉啊，她在学校里被人欺负和排挤。”林想扯动嘴角，自嘲一笑，“我不过是一个只能站在她的身边目睹她的痛苦、除了愤怒其他什么都做不到的旁观者。”
任厉淡声道：“想让我们也感同身受？”
林想眼神晦暗，点了点头。
“是么？”任厉轻嗤了一声，“你为什么会‘蠢’到认为两个临时组合到一起的玩家会对此感同身受？”
“都走到a级副本了，除了张枫仪是新加入的玩家，其他的人都是老玩家吧？这种记忆交错轮换、性格严重不对等的情况，更大程度上是促进差异，而不是为对方着想。”
林想嘴巴张了张，突然一阵压迫降临，喉咙像是被掐住了一般，尖锐的疼痛从神经里蔓延出去，额上瞬间泌出一层汗：“呃——！”
“故事不错，挺感人的，虽然破绽很多、避重就轻，但是感觉还是说了不少实话。”
任厉猩红的眼里毫无波澜，漫不经心地说道，“但是可惜了，现在除了镜凌，谁的事情我都不想关心。”
话音刚落，一股灼烧感从林想的周身腾升而起，她猛地睁大眼睛，表情瞬间扭曲地看着任厉。
火焰游走在她的四肢五骸，高温炙烤着她的五脏六腑，汗液瞬间洇湿了她的衣服。
灼烧的痛苦尖锐又绵长，林想感觉自己不只是意识被燃烧，就连魂灵都不堪重负地发出了警告，她完全承受不住地跪倒在地。
妄图调动力量湮灭体内的火，但是毫无作用。
明明都是执行官，掌控的都是游戏本源的力量，甚至这还是她的副本地盘，林想却似乎毫无还手之力。
世界也因为她的意识疼痛崩溃而晃动坍塌。
变成了厉鬼，任厉的感情非常淡薄，面无表情地看着林想痛苦的挣扎。
凄厉的尖叫声让裴镜凌眼皮子下的眼珠微动，意识开始转醒，声音越来越清晰。
“有……有关于他的……”林想双眸失神，甚至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忍着痛苦说道，“就在昨天……游戏突然有道指令……让我杀了他……”
任厉瞬间拧紧了眉头，身上的凉薄淡然瞬间阴沉下去。
“我说的、说的是真的……！”
任厉还没来得及说话，脖子就被一双手臂勾住，怀里的人睁开桃花眼，低缓地说道：“又来了。”
裴镜凌想起上次杀的执行官还是那个嘴贱的医生，真的很久没有遇上可以和控梦游戏本源建立联系的执行官了。
“真是阴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