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089
月色朦胧一层,薄薄地落在男人面颊上。
许是今夜月色太过于莹白,或是男人病体缠绵,如今这打眼望过去,更觉得步瞻原本白皙的面颊愈发苍白如纸。原本的天之骄子,如今身上却少了当初那一层灼灼气焰,他披散着乌发,仰脸望向姜泠。
可以么?
陪陪我。
就当做是……可怜可怜我。
姜泠脚步顿住。
她微微蹙眉,似乎还不太明白那句“张太医说我没有多少时日了”。待转过头时,男人面上的苍白之色忽尔将她的眼睛刺了一刺。她从未见过这样子的步瞻,在她的印象里,那个男人一贯都是孤冷、清高、目中无人,他从未如此低下身段,去这样求一个人。
姜泠立在原地,看见一侧的萱儿上前,似乎想要去扶他。
小宫女也在听见皇帝那句话后,面上露出几分不忍之色。
萱儿凝望向姜泠,嘴唇微张,似乎想劝说些什么。只是她还未出声,立马又反应过来自己不该多言,只好将嘴唇顿了顿,只硬生生地挤出两个字:““娘娘……”
姜泠的目光自步瞻的面容,移到他的双腿上。
他好像站不太稳。
适才追上前时甚至还踉跄了一下,所幸有萱儿扶着,这才没有摔倒。
冷风入户,微微拂起男人明黄色的衣摆。
周遭一时无声,万籁俱寂之际,姜泠只听见萱儿有些焦灼的呼吸声,以及步瞻时不时的低低咳嗽。
男人一双眼也顺着晚风望了过来。
他的乌眸幽深,其间似是夹杂着什么情绪,那情绪融于一片月色里,亦是细碎一片,让人看得不甚真切。须臾,男人探了探手,似乎想要摸一摸她的脸颊,却又被宫女萱儿小心搀扶着、拦住了前进的脚步。
“娘娘,”见姜泠的目光一直凝在皇帝双腿上,萱儿声音微颤,道,“恕奴婢多言,张太医前几日来替主上把过脉,说主上的脉象很是不好……”
正言道,萱儿又转过头小心翼翼地望了一侧的男人一眼,见其并未出声,她便继续道:“张太医言,现如今的草药已抑制不住西巫的蛊毒了,当下那蛊毒正一步步地自四肢百骸向内蔓延,一旦扩散至全身经脉,则、则……”
萱儿低下声,不敢再往下去说了。
不用萱儿说,姜泠自然也知晓,那蛊毒若是扩散至心脉,中蛊之人将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
先是如今的双腿僵硬,一步步变至四肢皆不得动弹。浑身发冷发僵,宛若一具死尸傀儡。再然后,然后……
姜泠想起来,先前曾在江南书局里看到过一本记载了西巫情蛊的书籍。
西巫人善制蛊,其中情蛊一蛊,效用最甚。
也是最蛊惑人心,致人生不如死。
情蛊一开始可用草药缓解其效用,但只要未根除,那蛊毒便会一寸寸顺着血液扩散。若此蛊一直未解,中蛊之人则会七窍流血、浑身血液流尽而
亡。
姜泠望了望那龙袍男人。
他薄唇轻轻抿着,看上去病恹恹的,没有多少生气。
唯有那一双美艳的乌眸之中,蕴藏着几分情动与光芒。
她转过头,问萱儿:“张太医可有说过,还有多久此蛊会毒发?()”
萱儿犹豫片刻,还是实话实说道:回娘娘,还有……三个月。()_[(()”
三个月,那便是快要入冬的时候。
入了冬,百花枯萎,一切生机勃勃之物,也将被这漫天的素白杀死,罔论一颗鲜活的、跳动的心。
……
长明殿内。
自姜泠走后,偌大的长明殿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萱儿默不作声地将地上那一滩水渍收拾干净,一边抬眼,望向重新立于皇帝身侧的谈大人。
谈钊仍是那一袭黑衫,眉心微微蹙着。他的眼神落在适才离去的、那一身水青色衫子的女人身上。继而又将目光收回,小心地朝榻上望去。
望向步瞻时,谈钊欲言又止。
季徵对他说的话、张太医与他说的话,甚至皇后娘娘与他说的话,谈钊都听见了。
他方才所言……只剩下三个月,着实不假。
每每想到这里,谈钊都忍不住替步瞻扼腕叹息。季徵同主上说,此毒名叫情蛊,顾名思义,便是以情作为蛊毒,使缓缓扩散至全身经脉。
“那此毒可有什么解法?”
“暂且……不知。”
季徵也并非那百晓生,他虽然涉猎甚广,但并不通晓那种毒蛊之术。至于张御医,对此更是一筹莫展了。他世代从医,向来不懂什么巫蛊之说,只摸着胡须颤颤巍巍地说了句——解铃还须……系铃人。
谈钊知道张太医所说的是什么。
他更知晓,即便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主上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让宫人扶着自己来到桌案前,坐正:“唤姜衍来。”
即便面上依稀有着疲惫,可当月色落下来时,仍能让人从他清瘦的衣袍间看到几分皎若明月的风-->>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骨。少时,紫衣少年在宫人的指引下走了进来,他抬手微掀帘帐,只一眼便看见静坐在桌案前的龙袍之人。
姜衍身量微低,腰际宝剑寒光泠泠,低声唤了句:“皇上。”
男人转眼望了过来。
他的眸极黑。
许是君臣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步瞻只睨了他一眼,姜衍便知晓对方是在问自己什么。少年抬手,从袖间取出一份卷宗,呈至步瞻眼皮底下。
男人微垂下眼睫。
这是姜泠这么多年以来,在西疆与西巫对峙时,所获取的有关西巫的战报。
步瞻懒懒地探出两根手指,随意将其翻了翻。他并未仔细看,但也知晓其上定没有“情蛊”一毒的解法。姜衍立在桌案之侧,他虽不知晓圣上如今在想什么,但能依稀看出对方眼中的杀意。那种眼神姜衍太过于熟悉,其中蕴藏的勃勃野心,姜衍再清楚不过。
() 这些年来,西疆那边战况频频,多为西巫撺掇周遭毗邻小国,向大魏发起战乱。步瞻垂眸,凝向卷宗其上的文字,西巫狼子野心不言而喻,着实该清理那些小门小户了。
即便没有那情蛊,他也应该早些清理那些外患。更罔论谈次次派去西巫打探蛊毒解药的探子都无功而返。
同年十月,步瞻下诏,御驾亲征。
第二道诏文,皇后姜氏随同,一齐前往西巫。
坐上马车时,姜泠已披上了一层薄薄的氅衣。
黄叶飘零,秋枝上落了厚厚一道白霜。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荒芜一片,没有半点生机。
绿芜扶着自家娘娘,小心翼翼地走上马车。
因是长途跋涉,姜泠穿得很是轻便,氅衣内着了件样式简便朴素的白裙。她提了提裙摆,从霜枝上收回目光。刚一掀帘走上马车,一眼便看见马车内稳稳正坐着的男子。
不知为何,他今日也未曾穿龙袍,反倒同样也穿了一件白色的衫,外披着件不薄也不厚的氅衣。
感觉到有人出走进马车,男人微微抬眼,他目光清淡,只瞥了她一眼,颔首算作致意,继而又闭上眼、阖目养神。
姜泠这才注意到,步瞻的腿上盖了厚厚的一层褥子。
少时,谈钊在外唤道:“圣上,是否可以行军?”
步瞻淡淡应:“嗯。”
乌泱泱的大军,直从西侧宫门驶出,连绵成巍峨的群山,令人望而生畏。
谈钊立马一勒缰绳,发号施令。他高昂坐于马背之上,雄姿英发,却浑然不知另一侧,青行宫中的场景。
小太子只身立在青行殿的书窗边,于他面前,稳稳当当地摆着一方锦匣。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并没有让戚卞玉跟在身后,反倒是兀自于窗边站着,不知是在思索着些什么。
他凝眸许久,时不时朝宫门的方向望去。今日那个男人出军,御驾亲征西巫。除去随从谈钊的那一批禁军,京中还有不少军队也随之前往西巫。不用旁人说步煜也知晓,此时正是皇宫中防守薄弱的时候。
正思量间,院中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
听那腰间环佩的声响,以及那漂浮不定的步履声,步煜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来者是何人。不过须臾,对方叩了叩门,径直朝正殿内走了过来。
“殿下。”
黑衣男人恭敬作揖,朝着书窗前一拜,环顾周遭一圈后见四下无人,便又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压低了声息道:“圣上那边,已经离开宫门了。”
步煜背对着他,没有应声。
对方耐心候了许久,却见殿下似乎一直犹豫踯躅,便又扬了扬声音,再度唤了句:“殿下。”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身后之人名叫李溟,乃是步煜的心腹,也是从小看着太子殿下一步步长大的。
他自诩极为通晓小殿下的心思,甚至还有些看不惯殿下身侧那名叫戚卞玉的少女。那女孩心思极为细腻,却也常常使得殿下也变得优柔寡断。李溟能明白殿下对皇帝的感情——对于那个无情无义的男人,小殿下心中尽是恨意。他想杀了那人,将那人的骨灰呈至皇后娘娘面前。
“李溟。”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李溟再度开口劝说的前一瞬,忽尔见对方从腰间扯下一张刻有“煜”字的令牌。
小太子侧过身,面色冷白。
“拿着孤的令牌,率一队精锐兵卒,随着皇帝的车马前去。”
闻言,李溟的眼睛亮了亮。
不等他欣喜地接过令牌,然,下一瞬,他却听见太子殿下成稳又稚嫩的声音:
“保护好皇后娘娘,否则,孤拿你是问。”
他只说了保护皇后。
至于其他的话,他一句多余的吩咐都没有。
李溟抬首,望向窗前鹤立的少年。秋风扬动他暗紫色的衣摆,淡淡的光影落于他衣肩处。步煜微抿着唇,一双眼朝着宫门外望去,原本冷峻的眸光中不知何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
黑衣之人眸子微黯,只得规矩应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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