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079
盈盈。
听到这两个字,不光是姜泠,就连季徵怀中的十七娘亦震愕地抬起一双眸。
他在叫什么?
他是在唤……何人的名字?
十七娘眸光颤抖着。
只见男人轻垂下那一帘浓密纤长的睫,原本清淡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微不可查的深情。
他没有叫她十七娘子,而是温声,轻柔地唤她,盈盈。
十七娘抖着双肩,似乎想要推开他。右手方一落及男人胸口处,却又被他伸出手轻轻按压了下去。
他知道,季徵一直都知道是她偷盗了自己的画稿,再将其泄露给竞争对手纪旻。
不知从何时起,十七娘看他的眼神就完全变了。
季扶声能看出来,对方那人畜无害的、纯净的目光下,掩藏着怎样的痴迷与占有欲。
她想占有他。
想独占他一个人。
这种近乎于毁灭性的占有欲,在她与姜泠重逢的那一瞬到达了极点。
她自卑,敏感,好妒。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更知晓他是京都赫赫有名的才子,是人人交口称赞的季公子。
看着她眼底的偏执,季徵只觉得胸口堵得发紧,他不由得捏住了对方的手指。恰在此时,忽然有人义愤填膺地朝台上扔了一块烂白菜,季扶声眼疾手快地侧身,替她将那菜叶子挡住。
水盈盈闭上眼,眼角滑出一滴晶莹剔透的泪。
“你是从何时知道是我的。”
季徵抱紧了她的腰,低下头,“一开始。”
伊君楼的第一面。
他便认出,这是当年小渔村里的那名小姑娘。
是跟在他身后,一声声唤他季哥哥的小姑娘。
水盈盈一愣,眼底汹涌起无边的情绪。
当年她听了季徵的话,乖乖在渔村中等他考取功名后、迎娶自己过门。谁料季徵前脚刚走,没过多久母亲便病逝了。她被父亲卖到一户人家做了小妾,却因为生得过于貌美,引来正室的嫉妒,好端端的一张脸就这样被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毁了容。
见她容貌尽毁,那户人家便愈发虐待她。她被人呵斥、打骂,身上布满了伤痕与淤青。每当她坐在寂寥的月光下清理身上的伤口时,眼前总会浮现出那翩翩少年郎君的面容。她很想季徵,每天来来回回地盼望着,他何时考取上功名、从京都赶回来救她。
她等啊等啊。
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漫无边际的长夜。
终于,她彻底熬不住了,她毒死了那个男人,欲一路逃亡到京都去寻他。谁知却被人意外拐进了伊君楼,一番易容之后,这世上少的是当初那个单纯善良的少女水盈盈,而多了位妩媚动人、名动江南的花魁十七娘。
在伊君楼里,她也能听到关于季徵的消息。
他确实考中了功名,却不顾所有人反对毅然决然地致仕,决意不再为官,而是在京都开了
一家画馆。
她原以为他们不再会有交际。
直到伊君楼里,她站在垂帘之外,看着他举着酒觞同友人说笑。用妈妈的话来说,那东边包厢里所坐着的都是贵客,是她们拼了命都要去攀附的恩公。
那一天,看着他与友人谈笑的侧脸,水盈盈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变得极冷。
而如今,她扬起一张素白的小脸儿,凝望向身前清风霁月般的男子,和他身后那名与他极为相配的女郎。
姜泠立在原地,察觉到水盈盈的目光,也与她对视。
水盈盈哀婉的眼神中,竟掺杂着几分怨气。
她想拉着季徵一同下地狱。
她……想亲手毁了他。
那眼神太过于凄厉,看得姜泠右眼皮突突跳动了两下。转瞬她的衣袖被人轻轻扯住,回过头,正是柳恕行走了上来。
他道,时候不早了,这百画展已结束,他们该回金善寺了。
姜泠点点头,说了声好。
她同季老师道了别,离开时,心中仍放心不下,走几步便连连回头。适才水盈盈的眼神就像是一根针,直直地戳进她柔软的心窝内。她很担心季老师,担心他这样一个温柔的人,会被那根刺所伤。
回眸时,却见季徵面不改色地抱着水盈盈,他的动作轻柔且珍重,不论女子嘴上说什么,不论她说了何等带满了情绪的话,季扶声依旧十分温柔地垂眸,清润温和的眼神之中,似乎流溢着淡淡的心疼。
行至转角,姜泠收回目光,低低叹息了声。
“怎么了?”
“没怎么。”
耳畔传来柳恕行的关怀声,她摇摇头,一时间竟不知是应当心疼季老师,还是应当去心疼水盈盈。
“我就是觉着……胸中堵闷得慌。柳恕行,我想吃点甜的。”
闻言,对方立马会意,点头道:“我去给你买些甜的来。”
眼前是一条狭窄的-->>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深巷,日影渐斜,她听着柳恕行的话守在原地。略一垂首,姜泠便看见自己落在地上的那一道单薄的影,有风拂过她的衣衫,轻扬起她鬓角边的青丝。
回想起方才水盈盈的眼神,她忽尔明白对方为何要给自己下药了。
她一直跟在季老师身侧,与他关系甚密,水盈盈俨然是将她当成了假想敌。故而在听闻山上还有外男住在她院中后,一时心生了歹念。
姜泠自顾自地思忖着,浑然不觉身后跟上来的、那几道强壮的人影。待她察觉到异样、回首之际,已有人抢先一步,将她的口鼻死死捂住!
“何人——唔……”
眼前套下一个漆黑之物。
姜泠知道,那是麻袋。
那是几名人高马大的成年男子,不光人长得结实,力道更是大得吓人。姜泠根本来不及反抗,便听见麻袋外极凶恶的一声:“老实点!”
她登时吓得不敢出声。
“把她给我抬走!”
几人抬着那麻袋,准备抄一条
小道而去,就在姜泠思索着该如何脱身的时候,她感觉到那些人步子忽然一顿,带头的高喝:“你是何人,别挡你爷爷的路。()”
“[(()”
地一声拔出腰间长剑。
一道刀剑刺入血肉的钝声。
姜泠心跳骤停,眼睫轻颤。
一滴汗自眉睫扑簌而下,“啪嗒”一声,融于一片黑暗中。
周遭一时寂静,各人皆瞠目结舌。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颤抖着声音,结结巴巴道:
“二公子只说要我们给这娘们儿个教训,没、没说要咱们闹出人命来啊……老大,这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跑啊!
姜泠听着那些人离散的脚步声,拼命去挣脱套在自己身上的麻袋。天光破土而出,只一眼,她便看见了眼前的景象。
男人倒在一侧的台阶上,于他身下,是汩汩流动的血。
“柳恕行——”
她心头一悸,慌张上前将他抱住:“柳恕行,你伤到哪儿了,严不严重?你不要吓我,我带你去找医馆。你醒醒。”
他似乎很是疲惫,听见女孩的哭声,还是掀了掀沉重的眼皮。他那双凤眸生得很是精致漂亮,此时此刻,又蓄着几分晦涩难辨的光。见到她落泪,男人竟也有些慌乱地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上她的脸颊,替她一寸寸拂去眼下的泪珠。
“我无事,是小伤。”
“你胡说。流了那么多的血,哪里算得上是小伤。”
柳恕行虚弱地扯了扯唇角,“真不打紧。我身上有止血药,一会儿找个医馆包扎包扎便好了。”
姜泠听了他的话,果真于他衣裳里面摸索出两个小药瓶,逐一为他敷上。
所幸伤口不及心脉,也未伤及要处,于医馆内简单处理了一下,他立马便恢复了勃勃生机。这愈合速度快得令姜泠瞠目结舌,不由得怀疑受伤是不是他的家常便饭。
要不然,怎会有人随时在自己身上装着止血药和止痛药呢?
踩着月色,二人上山。回想起白日在小巷中的经历,她仍心有余悸,不由得兀自喃喃道:“那些人……”
柳恕行:“是纪旻的人。”
她猜到了。
她替季扶声解围,戳穿了纪旻的小伎俩,故而遭到了那个人的报复。
一提到纪旻,他忽然想起来,先前在青衣巷里,跟踪过她并试图对她下手的人,亦是那纪旻。
“你在想什么?”
姜泠看见柳恕行眼底骤然闪过的寒光。
极冷,极凉,甚至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没什么。”
男人敛了敛眸,面色平淡,好似方才那一瞬间的狠厉都是姜泠眼花时出现的幻觉。瞧着面前的山路,柳恕行极自然地牵起她的手,不顾她怦怦的心跳声,径直朝山上走去。
到了院子里,他转身便要朝着灶房走。
姜泠于他身后将他唤住。
她不知自己是怎样完整地说出这样一段话的:
“你是因为我而受伤,又伤得这般严重。你今日……就不要睡灶房了罢。”
“我不睡灶房,”闻言,柳恕行转过身,似笑非笑,“那睡哪里呀?”
“我让住持给你在外面重新腾一间房——”
“不要。”
他走过来,行至她身前,低下头,“我不要睡外面。”
月色拂过,他的眸光软了软,片刻,微哑着声息,低声道:
“我只想与你一起。”
男人的语气里竟多了几分憧憬与哀求。
“阿泠,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