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078
无边的眷恋忽尔在这一刻,与心潮齐齐涌动,到达了极点。
春风拂至女郎窈窕诱人的身体上。
姜泠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蒙蒙的雾气,将周遭的一切掩盖得不甚真切。恍恍惚惚之间,似乎有人用手轻轻拨开白雾,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那是一袭幽深的玄黑色。
迎面吹拂来一阵缓淡的旃檀香。
嗅见那香气,姜泠仿若觉得周遭燥热消缓了些,取而代之的,她竟能感受到自对方身上传来的温度。垂帘被人轻轻抬起,素白的白纱垂搭在那一袭墨衣之后,男人低下头,与她对视。
四目相触。
呼吸交缠。
他的声息,似有一种魔力,分外诱人,令她不由得伸出双臂,将男人的身形拉得更近了些。
步瞻眸光垂落,凝在她颤抖的声息上,一寸寸往下移。
那药劲极烈。
女子鼻翼两侧尽是薄薄一层细汗。
忽然,趁着他微怔,眼前的女子快速支起上半身,环住他的脖颈,于他嘴唇处飞快一吻。
蜻蜓点水,电光火石。
颤意直从嘴唇,一路蔓延至人的心尖处,不过顷刻之间,仿若有野火燎原,烧得人四肢百骸一片燥热,整个身子也变得无比僵硬。
她双眼迷蒙,像是上了瘾。
更像是一条漂亮又黏腻的蛇,寸寸攀附上他的腰身。
千钧一发之际。
窗牖外一道极冷的风,吹得人眼底混沌消散,男人原本沾满了情欲的凤眸,在这刻忽尔变得清明。
借着昏黄的灯火,步瞻凝望向她。
口齿生烫,喉间涩意不止,就连那唇角也变得极为干裂、极为渴望得到春雨的滋养。
他凝望向女子微蹙的眉心,忍住心底情绪,终于伸出手掌,轻轻按住她的手。
“不可。”
他哄道,“我去给你拿解药。”
帐子之中的女郎嘤咛了阵,将近后半夜时,终于无声。
月色轻幽幽落下,他后背湿透,整个人滚烫得不成样子。
……
姜泠是第二日晌午转醒的。
一抬眼,入目的便是素净的纱帐,她头脑间昏昏沉沉,浑身亦松软得不成样子。
她这是……
猛地,脑海中窜上些零碎的片段。
平安符、奇怪的香气、还有……
昨夜。
她勾住了柳恕行的手指。
想到这里,姜泠脑子里“唰”地一片空白,紧接着,又回想起昨夜双唇上那冰凉又温柔的触感。
轻轻三道叩门声,有人端着热汤推门而入。
一见到那人,姜泠的面色又是一红。
“我与你……”
不等她询问出声,柳恕行已将热汤放至床边的桌案上,又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她的小脑袋。
“在想什么?”
明知故问。
见她面上的局促与惊惶,
柳恕行抿唇笑了下,
低声道:“昨夜你中了药,意识不甚清晰,我便唤了那两名丫头打了好几盆清水、过来照顾你,又熬了些下火的汤羹。不知你如今感觉如何,若还是难受,便将这碗热汤也喝了。”
他的声音平稳,目光看上去更是十分沉静。
闻言,姜泠松开正护着自己的被褥,放下心来。
可即便如此,她心中仍是费解。中药,自己昨夜为何会中药?这春药是沾在平安符上的,而给她送过平安符的只有两个人。
——季老师和十七娘。
她越想越出神,越想越觉得头痛。
见她呆愣着,男人于她面前坐下来,用勺子轻轻敲了敲白瓷碗,“喝药。”
姜泠低下头,别了别耳边的碎发,低低“噢”了声。
时光一晃而过,转眼已到了百画展推迟的日子。
姜泠带着柳恕行走下山。
此次下山,她不光要去围观季老师的比赛,更重要的是,她想弄清楚这平安符上的迷情香究竟是何人所下,那个人为何要给她下药。
金善寺离闹市并不算近,况且她还要走下山,方一步入街市,百画展已开始了将近半个时辰。姜泠带着柳恕行坐至一边,看着一幅幅画卷在眼前铺展开来,忽尔,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姜泠眉心微蹙。
此人的面容极为熟悉,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可此时此刻,她却想不起来对方的姓名。
就在此时,有人拖着长长的尾音,介绍道:“纪家二公子纪旻,献上画作一幅——”
纪旻。
纪家画馆的大当家。
江南颇有些名气的纪二公子。
听着声音,立马有小厮走上台,将长轴徐徐铺展开。
此画方一铺展,台下立马便响起一道道喝彩之声,不少围观之人齐齐拍手称好。
唯有姜泠颦眉——这幅画作……看上去怎么有些熟悉呢?
不等她反应,台上立马又有人高昂地扬声,道:“丹青楼季公子季徵,献上《山居图》——”
一听到季徵的名字,台下百姓更为兴奋雀跃了。
周遭一时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望着台上那幅《山居图》,不为旁的,只因为季徵的这幅画与纪旻方才所展示的那幅画,简直一模一样。
无论是从画面的内容、构图,甚至是其中的笔触……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是谁在模仿谁的?”
“什么模仿,依我看啊,这分明就是抄袭,这世上哪有两幅完全相同的画,就连这笔触竟也十分相似。”
“一位是名动京都的季公子,另一位又是纪家二公子,这无论是谁,传出去都不好听罢。何故为了这样一个百画展,搭进去自己的名声。”
“就是,就是。”
……
台下一时议
论纷纷。
见状,姜泠也有些急切。以她对季老师的了解,深知对方一定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不等她上前去为季扶声正名,纪旻已缓声道:“诸位莫慌,至于我与季公子究竟是何人在舞弊,相信张大人定会给大家一个说法。也望张大人莫要看在我们纪、季任何一家的面子上,还请大人您明察。”
这名张大人,正是掌管此次百画展之人。闻言,那一身官袍的中年男人走上前,将两幅画看了又看。
“确实有抄袭的成分。”
此言一出,台下又是一阵交头接耳之声。
张氏道:“至于这两幅画是何人抄了何人,还得查明清楚二位画师作画的时间。按着落款时间来看,纪二公子是先于季徵季公子。不过这落款皆是人为,可以从中作梗,如若需要查清楚此画作落笔及完成的具体时间,还需要相应的人证。”
“人证?”纪旻沉吟片刻,忽尔将手中折扇一收,“我倒是真有一位人证。”
张氏:“何人?”
纪旻目光缓缓移至一侧的季扶声身上。
“季徵公子身侧的那名十七娘子。”
闻言,就连站在人群中的姜泠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莫名感到紧张起来。
纪旻让十七娘为其作证?
要知晓,在江南,纪家画馆与四宝坊可以称得上是死对头,在这样的情形下,十七娘如何与纪旻结交,甚至还可以为其出面、与季徵作对?
姜泠看得出来,十七娘明显心悦于季扶声,又怎-->>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会为了纪旻,公然站在季老师的对立面上?
她不由得转过头,望向身侧的男人。
却见他神色极为缓淡,目光中并无半分惊愕,不知是对这一切早有预料,还是根本不在乎其中错综复杂的情爱纷争。
张大人:“敢问那十七娘如今在何处,可否愿意上台来为你作证?”
纪旻:“她就在台下。”
正说着,纪旻掂了掂手中折扇,扇柄就这么遥遥一指,一名女子的身形登时暴露无遗。
只见她一袭水青色的纱衣,裙身窈窕,姿容昳丽,气质更是妩媚动人。见众人朝她投来目光,十七娘似乎有些惊惶。她往后搭哦退了半步,紧接着抬起一双潋滟着春水的明眸。
季扶声长身鹤立,于台上波澜不惊地看着她。
“十七娘,纪旻公子说你曾见过他做此画,你可愿为他做人证?”
一时间,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十七娘身上。
“我……”
只见她面上微露出些难色,须臾,咬着下唇,有几分忐忑不安地道:
“我确实看到过。”
纪旻的唇角勾起一抹极不被察觉的弧度。
张大人追问:“于何时所见?”
“是在深秋时分。”
深秋时分。
而季徵落款所提,此画的创作时间,是在冬日。
“如此一来,便是季徵抄了
纪二公子的画作。”
姜泠拧起眉头,只闻身后众人七嘴八舌道:
“怎会是季徵抄的?亏得我先前喜欢极了他的画作,还以为他出淤泥而不染,是京中难得的品性高洁之士。”
“是啊,枉我也以为他乃世间难得一遇的高雅才子,谁能料到他竟是如此品行不端之人……真是、真是令人反胃,恨不得立马去砸了他的丹青楼!”
百姓义愤填膺,一呼百应。
“就是,这种人还好意思在京都卖字画,我们去砸了他的丹青楼!”
“砸了他的丹青楼!砸了他的丹青楼——”
见状,姜泠欲起身去拦,衣袖却被一侧的柳恕行拽住。男子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
“我与季老师相识多年,他绝不会去抄袭旁人的画作,更何况这笔锋……”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忽然顿住。
对啊,笔锋。
一个人的画作内容、构图思路可以抄袭套作,但是落笔时的笔锋、绘画时的习惯,是怎么模仿都模仿不出来的。
姜泠稳住心神,凝望向台上。
为了让百姓更直观地观看到这两幅处处雷同的画作,二人的卷轴都被人铺展、横挂于高台之上。
面对台下众人的口诛笔伐,季扶声却显得十分的从容不迫。他先是根本不在乎这些人、这些话,一双眼只凝望着站在纪旻身侧的十七娘,目光安静而沉稳。
姜泠原以为季老师会动怒。
然,他的面色十分平淡,凝望向十七娘子的眼神里,竟还多了几分纵容。
“如此便是季徵季公子抄袭在先,本官宣布——”
“等等!”
一道清亮的女声自台下响起。
百姓回首望去,只见一名面带白纱的女子站起身,直直朝着台前走了过来。
“我愿为季徵作证!”
“这是何人?”
“不知……方才一直坐在这里的。”
众人不自觉地为她让开了一条道。
看见姜泠,十七娘的目光闪了一闪,不过一瞬之际,姜泠竟看清楚她眼底生起的好几种情绪——愕然、震惊,还有……
妒忌。
那是一种近乎于怨恨的妒忌。
姜泠无视十七娘的眼神,大步走到季徵身前,准确地说,是大步走到那两幅画面前。她先是用手指了指其中一幅画上的寥寥数笔,问纪旻:
“我可不可以问纪二公子几个问题。”
“但问无妨。”
“这几笔,公子所绘的是何物?”
“云。”
“那这几笔呢?”
“春风。”
“这些呢?”
“是……花草树木。”
有些奇形怪状的花草树木。
闻言,姜泠“噗嗤”一下,笑了出声。
“你笑什么?”
纪旻有些慌乱了,“你到底
想说什么?”
“我想说,
这并不是云,
也并不是风,更不是什么奇形怪状的花草树木。”
“那依你所言,这应该是什么?”
“是水。”
水?
周遭传来些许倒吸凉气之声。
姜泠冷静地看着纪旻,道:“依纪二公子所言,这云比山低,尚还情有可原。风吹而草不动、水潭面不生任何波澜,着实有些奇怪。更罔论您将这些水渍误以为是如此奇形怪状的花花草草。但凡了解过季徵画作的人都知道,季徵酷爱水,极喜欢画水。这幅画卷上所谓的云、风、花草等物,皆是水的另一番模样。纪二公子仅仿其形貌而不见其风骨,甚至还买通了对手身边亲近之人一同构陷他人。其心如何,谁人才是道貌岸然之辈,相信诸位心中已有了决断。”
她气息平稳地说完这一大段话。
言罢,又转身,凝望向台下。
“你们都说了解季徵,喜欢季徵。那定然也知道季徵的习惯,如若有不信,不妨去对比他先前的画作,去看看,这幅画上的内容,究竟是不是水。”
台下静默了少时。
人群中迸发出一声:
“是水,果真是水,你们看那纹路,不可能是纪二公子口中所言的风与云,更罔论什么花草树木。”
“我先前也看过不少季徵季公子的画作,其上确实是水无疑。”
众人的口诛笔伐转移到纪旻身上。
“纪旻何故要构陷季徵公子?”
“听闻二人在江南是对家,可能想趁机打压季公子罢。”
“当真是阴险小人!令人唾弃!”
更有人将目光转移到一侧面色惊恐的十七娘子身上。
“我听闻季徵公子待她不薄,她为何要与纪旻一共诬陷季徵公子?”
“这种女人,当真是蛇蝎心肠啊……不过也好,总归是让季徵公子看清了她的真实面目……”
有人拥上前,欲将其推倒在地,狠狠唾弃。就在人群即将涌到十七娘身前的前一瞬,只见一袭水青色的影,女子眼前已落下一道身形,将她稳稳当当地护住。
季徵目光中带着纵容与些许心疼,轻轻落在她身上。
见状,姜泠忍不住劝道:“季老师。”
经由这一件事,她几乎可以笃定,便是十七娘给她下的药。
她不光给自己下药,甚至还伙同纪旻,构陷一直对她十分照顾的季扶声。
却不想,季徵面上并无半分愠怒。
他弯下身,将地上一脸惊恐的女子抱起来,紧接着,他无奈地低叹了声:
“小白眼狼,我不怪你。其实你做的这些事,我都知晓。”
所有事,他都知晓。
十七娘愕然抬头。
季徵将她打横抱起。
“回家了,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