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夜晚,程穗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是因为那张照片。
二是因为池朝白天那一瞬的失控。
程穗望着天花板。
出神。
这种感觉真是讨厌,她在被他支配。
程穗坐起来,掀开空调被,下床,穿上鞋走到阳台。
恰好碰上在阳台抽烟的池朝。
拉开椅子,坐下。
程穗看了他一会,像是要从他那张从无波澜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白天那一瞬的失控好似错觉。
什么也没瞧出来,程穗作罢。
池朝抽了口烟,左手往旁边的透明烟灰缸掸了掸,说:“我脸上有东西?”
“没,”程穗往后仰,利用藤蔓遮住自己,“只是想和你说,少抽烟。”
“如果可以,以后都别抽了。我们俩一起戒烟吧。”
“给个原因。”
“抽烟有害健康,我想我们两个长命百岁。”
夜色中,池朝低低笑了一声,透过藤蔓传进程穗耳里。
啧,他不当主唱真的太可惜。
“那就一起长命百岁吧。”
池朝摁灭烟。
那之后是没抽烟了,换成了酒。
池朝藏了一屋子酒。
-
池家平那事传的沸沸扬扬,几乎成为了苍南县的饭后余谈。
而关于他最后的归宿,得等法院判决。
这事还连累进了池朝他爸,因为包庇罪,给关了进去。
那后,池母整个人像老了十岁。
程穗修完老六和那对老爷爷老奶奶的照片,准备去打印店打印出来,下楼碰见池母坐在那哭泣。
而池朝坐在对面,面无表情。
路过沙发,她听见池朝说了一句:“人都要为自己做错的事付出代价。”
她没多停留,在手机上给发了一句:有事出去一下。
那是他们的家事,她杵那,怪尴尬的。
而昨天她和池家平,那一烟头烫下去,就已经结了。
程穗跟着导航走了一段路,找到打印店,照片打印出来,她又去文具店买了明信片、信封与印章。
回到家时,池母已经离开。
池朝坐在沙发上,咬着根棒棒糖。
戒烟对于老烟枪来说,那可真是件难事,嘴里一天不咬着点什么,难受。
两个人晚上思索过后,决定用棒棒糖代替。
一大早,池朝买了好几盒棒棒糖回来。
各种水果味的,还有奶味、咖啡味的。
程穗走过去,把打印出来的照片放桌上。
“黄昏不孤海最后的一抹身影。”
她再拿出老六的照片。
“最后一缕晚霞之下,光影为祷告,忠诚炙热的他与不完美的人生,和他未完成的梦想,道别。”
这是摄影师对自己作品的解读。
池朝看着她,“你解读了他们,怎么不见你来解读一下我。”
程穗笑:“解读你可难了,我还没那本事。”
池朝:“那我等等你。”
程穗点头,“行啊。”
程穗打印出照片是想给他们,于是她和池朝拿着照片去寻人。
还好池朝人缘不错,大家也没因为他家那档子事远离他,拿着照片问了几个人里问到了。
在彩虹厝最里面,一栋粉色的房子里面。
两个人到了。
老爷爷就坐在院子里。
他们走进去,老爷爷一脸和蔼笑着,问他们来有什么事?
程穗把照片给他,说了那天下午的事。
老爷爷顿了很久,摸着照片老奶奶的背影,脸露出幸福的笑。
“谢谢你啊,小姑娘。”
“不客气,照片用了塑封,也用相框框好了,不用担心时间长了会褪色。”
“谢谢啊。如果我爱人还在,看到这张照片一定很开心。”
程穗愣了一下,扭过脸去看池朝,池朝也愣了一下。
两个人都没想到会这样。
“您爱人她……”
“走啦,那天晚上就丢下我走啦。”
程穗忽然心生歉意,这张照片没有她想象中给人带来幸福,反而勾起了回忆,再一次面对事实。
她原本是想经过本人同意,再拿去参加一个摄影比赛,现在,她不想了。
老爷爷健谈,又找他们闲聊了会儿,池朝进了个电话,得走了。
两个人刚走没几步,老爷爷叫住了他们。
“那个,小姑娘你是摄影师吧,这张照片很好,如果有要参加的比赛,就拿这张吧。”
“能获奖的话也算我们两个的谢意了。”
程穗说:“这张照片,在您的悲伤之上,我不愿意用这样的作品去参赛获奖。”
老爷爷笑:“我和我爱人相知相伴六十余年,当中辛苦只有我与她知道,我想写书告诉世人,我们一路多不容易,可是每次一落笔,最后都成一句我爱你。这张照片是幸福的,我想现在应该是很多小年轻都想的老年生活,爱人,大海,相濡以沫共白头。我过去的想法变了,我只想告诉世人,我和我爱人很幸福。”
“拿去参赛吧,在作品下面一栏写上一句‘张清临与他爱人南屏之’。”
这不悲伤的,人到老年,最怕被遗忘,他尚在人世,他的爱人会被他记得,可当他也走后呢?还有谁记得,没有人记得了,那才是真正的死亡!
他看着程穗,“我们不想被遗忘。”
海浪在彩虹厝的另一头不停拍打礁石,院子里风很大。
程穗抬起头,过了会才点头,说:“好。”
老爷爷最后又说了一句:“你们两个小年轻,珍惜现在来之不易的生活,要好好过日子。”
程穗看向池朝,池朝也看着她。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看了会对方。
程穗似乎从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里读出了点什么。
她看向老爷爷,说:“我和他,只是朋友。”
语毕,她也没去看去池朝,只是和老爷爷道别,转身往外走。
身后的老爷爷还在低声嘟囔:“不像啊,我这双眼还没看错过哪对……难道我老了?他们真的只是朋友?”
回去的路上,池朝笑说:“朋友也能好好过日子。”
程穗反驳:“朋友那也各过各的,谁和你搭伙过日子。”
池朝好像在思考:“以前没有,以后可以有。”
“……”程穗无言。
她加快脚步。
“今晚乐队有演出,你要不要来看?”
“几点!”
“晚上八点。”
“地址发我微信。”
-
池朝去演出彩排了,程穗一个人往回走,路上碰见池母,她坐在一个石头上,看着下面的海。
这条路可以看见海。
“程小姐。”她叫她。
“叫我程穗就好了。”
“你有空吗?”
“有。”
“小朝今晚有演出对吧,”她说。
程穗点头,在一旁坐下。
“他这孩子,怎么做到这么铁石心肠的,自己父亲在牢里,他还有心情去那什子演出。”
程穗对家庭亲情没有归属感,她对这方面共情能力也差。
本质上,她和池朝有些像。
对于池母这话,她不知道怎么搭话,所幸,池母也并不需要她搭腔,只是想找个倾诉的。
“这孩子打小沉默,什么事憋心里,大了些吧,开朗点了愿意说话了,又跟着外面那些人混,书也不好好读,整天打架闹事。”
“有段时间,我和他爸跟他仇人一样,见我们就摔东西。成年了,好像懂事了,我们关系融洽了,一直到现在,我以为我们的家终于幸福了,他又这样!”
池母的情绪有些失控,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她摸了一把鼻子,“他老子年轻时候是不对,帮他二叔瞒了些事,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就不应该再挖出来。”
“尤其还是他亲儿子挖出来,他一个唱歌的,又不是警察,干嘛要揪着过去的事!”
听起来,她在责怪池朝。
后来池母又断断续续说了很多,程穗没听到实质性有用的,基本都是一味地责怪。
总之,她认为池朝这事做得不对。
可真不对么?
程穗不觉得,过错不会因为时间而被掩埋。
她想,这个决定,池朝曾经过了无数次的挣扎,才作出的选择。
他在做一件正确的事。
回到家,程穗打开电脑,点进网站,报名比赛。
她在介绍那栏写下:张清临与他爱人南屏之。
到了演出时间。
这不算什么livehouse,只是苍南有个清吧开业,邀请他们演出。
程穗换上裙子,抹上口红,拿上一个包,往下走。
她准备到彩虹厝口上打个车,这儿也有滴滴,不过少。
刚到门口,只见池朝一身黑,左耳银色耳钉,脖颈叠加项链,手上戴着好几个浮夸的戒指,只有那个尾戒算熟悉。
土星之上的十字架。
他的断眉被眉笔填上,柔和了他的五官。
程穗又一次被他折服。
怎么有人会把非主流服装也穿的好看,怎么会有人野性浪漫与斯文共存在一个血液。
他看着愣住的她,说:“上车。”
程穗回神,看着他的座驾笑了一下,“我穿着裙子和高跟,你不会就让我跟你骑电瓶车吧。”
“不浪漫嘛?”他说。
程穗闻言,笑:“浪漫,是你都浪漫。”
池朝也笑了。
程穗侧身坐在后面,抓住池朝的衣服。
风吹过他们,裹挟着海腥味。
昏黄的路灯,照在树枝上,路面上,海上。
又一阵风吹过。
过往的不快与烦人的事与人都被吹进大海,席卷带向更远的地方。
而他们,在赶往乌托邦聚会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