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速之客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易不悟的厨艺永远停留在了烧开水阶段。
心情不错时,他会烧上两盆热水,再搬上两把椅子,拉着隐柒和自己泡脚,隐柒一开始是拒绝的,抵不住他的软磨硬泡。
后来他们经常坐一块儿泡脚,易不悟得知这个宅子是他买下来临时落脚用的,他在全国有好几套这样的宅子,几乎都没住过。这一间更是买了之后就再也没过来,甚至连他自己都忘了具体位置,所以还留着买它时画下的地图。
一日午饭后,易不悟在茶室里跟隐柒商量,“阿柒,我想出去摆个卦摊。”
“为何?”
“一来是打发时间;二来嘛,我们生活费已经不多了,也没什么经济来源。”
“外面冷,没什么人愿意在街边逗留。”
他思忖着:“要不这样,以后咱们别天天点外卖了,自己做饭。我烧火,你下厨。”
隐柒瞥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了一沓银票,赏了两张给他。
他双手接过来一看,好家伙,整整二百两,又够挥霍好一阵了。
他拿着那两张银票,莞尔一笑,心想,这两个大老爷们儿过日子,就是不知道什么是节俭。试着问隐柒:“阿柒,你有没有想过……娶妻生子?”
“没有。”隐柒不假思索地回道。
“为什么呢?”他问:“你年纪也不小了,正常男子,不都会想这个吗?”
隐柒却满不在乎地说:“感情,只会影响我拔刀的速度。”
易不悟:“……”
他不记得他让隐柒讲过段子,他可以肯定,由自己一手创造出来的冷血阿柒一定跟着杨文颐那狗贼学坏了!
——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几日。
隐柒不再像之前那样每天都在屋子里打坐,他开始在庭院里练刀。
他的刀法凌厉而简洁,看似轻盈的刀锋下,每一刀都蕴含着至人死地的力量。
他是一个杀手,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侍卫,是天下七公子之一,是原文上千章内容里,不计其数的角色中排行前十的人物——只有在他练刀的时候,易不悟才能如此深刻地体会到。
这一年雪似乎有点多,三天两头就要下一次,旧雪还没融化,又被新雪覆盖。
后来,易不悟时常回想起隐柒在雪地里翩若惊鸿的身影,他挥出手的每一刀都像砍在自己的心坎上,令人悸动不已。
他问自己,如果天释元年亥月壬寅日那一天,他在雪地里遇到去执行任务的人不是隐柒,是隐叁、隐伍,或者其他任何人,他们之间的命运是否还会像往后那般,不可分割地交织在一起,缠绵得令人心碎。
但那是往后的事了,善易者不占,他几乎从不替自己占卜。
一日清晨,院子里的那树腊梅开得正艳。易不悟起床后见天色不太好,灰蒙蒙的,像是又要下雪。
中午时分,果然下起了雪。
他们边吃饭边聊天,多数时间都只有易不悟一个人讲话,隐柒只是听着,偶尔应一句。
“今早辰时起床,我看见一群雀鸟落在咱们院子里的那棵梅树上,我随手起了一卦,得地风升,五爻动。阿柒,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隐柒看了他一眼,不答。
他习惯了,也不指望隐柒会说什么,自问自答道:“意味着,今晚会有一个女人请咱们去吃饭。”顿了顿,强调:“东西而坐,有酒有菜。”
“女人?”
“你看你看,你一下就注意到了女人。你是不是觉得一定是一个仰慕你的大美女?并不是,我告诉你,是一个年长的女人。”
“年长?”隐柒若有所思。
“你知道是谁?”易不悟问。
他没有回答。
他不说才是正常的。
下午,隐柒果然说他要出去一趟,单独。
易不悟有些失望:“不带我啊?我每天在这院子里,闲得身上都长蘑菇了。”
“你可以研习你的卦术。”
“我每天都在研习,很烦的。”
“那你可以学习做菜,你不是嫌每天吃外送很腻?”
“我一个人,又要烧火又要做饭哪里忙得过来?”
隐柒没再理会他,独自离去。
易不悟坐在大门的门槛上,看着一袭黑衣的隐柒拿着他的黑刀,顶着风雪,背对着他,渐行渐远。
他无端地觉出些落寞和慌张,跑到院子门口堵住正要出去的隐柒,问道:“阿柒呀,你还会回来吗?”
隐柒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握住他拿着刀的手,“你手好冰,你的伤好得怎么样了?”
隐柒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依然没说话。
他又替隐柒将斗篷帽子带上,系好。那斗篷是易不悟一次去买新衣裳时,找掌柜订做的,皮子厚实,颜色黑得发亮,他当时一拿到手里就喜欢,就觉得会非常适合隐柒。
“今天雪大,你旧伤末愈,可别再染上风寒。”
隐柒反握住他的手,很用力,却用轻松中还带些着无奈的口吻对他说:“我给你带好酒好菜回来。”
易不悟松了口气,笑了笑,“那我烧好水等你回家泡脚。”
当晚,隐柒没有回来。
第二天。
第三天。
他一直没再出现。
——
隐柒如约来到船上,船上的妇人见到他后眼中含泪,颤抖着身子给他行礼:“柒公子,您果然还活着。”
她是隐柒母亲生前最好的姐妹,母亲去世后,便是她在照顾隐柒两兄妹。当时他们要被卖掉,她还苦苦哀求过青楼的老鸨,但她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银两来为他们赎身。
隐柒跟了杨文颐后,就把她赎了出来,召进宫里照顾自己的起居。
于隐柒而言,她相当于自己的半个母亲。
“婉姨快快请起。”隐柒将她扶起身,“你怎么来了?”
两人落坐后,婉姨方才解释说:“所有人都在传柒公子您和颜庄主同归于尽了,连陛下都探不到你的灵识,但陛下不信,奴婢也不信。奴婢向陛下请旨,亲自带人在和鸣山庄附近搜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后来我们找到了两具尸体,那死法很像公子所为。奴婢那时候才想起公子您有买宅子的习惯,于是暗中搜寻着这段时间夏城新来的住户,果然找到了一户人家。但您一直没现身,奴婢不敢确认里面是不是您,便发了咱们常用的暗号。
“万幸,您真的还活着。”
“是个小乞丐救了我。”隐柒说:“当初我灵力尽失,与寻常人无异,因而陛下才探不到我的灵识。”
“您为何不回宫呀?”
隐柒脑中浮现出易不悟坐在大门口垂头丧气的样子,道:“我没了灵力,怕遭刺客暗杀,无力还击。所以不敢随意现身,只得躲在别院里,休养生息。”
婉姨紧握住他的手,哽咽道:“您受苦了公子,这就跟奴婢回宫,让奴婢好好伺候您。”
隐柒回握住她的手,拒绝道:“我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必须完成。请婉姨转告陛下,隐柒办事不力,没能带回炼天石,事成之后,自当回到宫中,负荆请罪。”
“有什么事可吩咐奴婢去给您办。”
“不行,此事,我决计不能假他人之手。”
一席话毕,隐柒这才注意到他们的船上摆着一桌好酒好菜,而且他和婉姨正好是东西对坐。他的目光柔和下来,尝了尝菜品,是宫里的味道,心想,那小乞丐肯定没吃过。
他对婉姨说:“我想带些酒菜回去,给小乞丐。”
婉姨却说:“公子您要是真心喜欢那乞子,不如将他带回宫中,留在身边做个贴身奴才。”
“不可,此人……”隐柒想了想,“没规没距,上不得台面。”
“奴婢给您调|教一翻,保证把人治得服服帖帖,送到您跟前儿,如何?”
“婉姨,”隐柒扫了她一眼,沉声道:“不可。”
提着打包好的酒菜走出船舱时,他见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此人身着黑底红花女装,脸上妆容精致,翘着兰花指的左手上拿着一柄白玉嘴的雕花长烟斗,时不时吸上一口,神情仿佛在腾云驾雾。
他背上背的是一把十字连驽,最高一次可发射出十几支箭,其一箭的威力可以射穿一个人的头颅。不光如此,隐柒知道,他全身上下起码还藏了几十件暗器。
他是皇帝身边的术道,隐叁。术道又分幻术以及机关术,隐叁主修机关暗器。
隐柒道:“是你。”
“你想是谁?”他一开口,却是男子的声音。
“何事?”
“陪我走一趟,天下会总舵。”
“不去。”
“你敢再说一个不字,老子现在就去打爆他的头。”他吸了口烟,走近隐柒,缓缓吐向他,嘴角勾出一抹笑,“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威胁我?”
“毕竟你的灵力尚未完全恢复。”
“照样可以杀你。”
“但是没有必要。”
他说得没错,的确没有必要。
隐柒看向手中的提着的酒与菜,道:“我先去送个饭。”
隐叁一把抓住他手中的酒,“我还没吃呢,不如送给我。”
隐柒往回一拽,“放手!”
隐叁非但没松手,反而一把捏碎了酒壶,冷笑道:“把一个臭乞丐养在身边,还给他送饭,你疯了吗?”
隐柒手中寒光一闪,猛然拔刀,隐叁急速后退,刹时间一道暗器与刀锋碰撞,清脆声响伴着一星火光划破长空。
隐柒长刀指地,目光森然,岿然不动,唯肩上的长发,随风雪起舞。
隐叁双手一摆,道:“不打。等搞定了天下会,我赔你十坛好酒。”
隐柒收回刀,“为何是我?”
“老贰去找暗圣教,老肆又去了飘渺岛当卧底,老伍去万里长青谷杀虫子,除了你,我还能找谁?”
“你自己去。”
“那可不行,天下会人多势众,我一个人打起来太累。”
“龙行军。”
“那群废物,守一守皇城还有用,带出来简直浪费时间。”
隐柒看向手中拎着的包好的菜,“如此说来,我非去不可。”
隐叁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菜,打开油纸,用手抓了一片牛肉扔进嘴里,边嚼边点头道:“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