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萨沙的礼物
村里的大家都为暴风雪能停息而高兴,甚至心急的几位都开始收拾起了行李,巨大的雪橇上放着巨大的背包,像是要拖家带口出远门。
奥列格完全能理解他们的心情,村子里的孩子因为暴风雪从未外出过,所以向往外面的世界也可以理解。
在奥列格小的时候,他也很向往小镇外的一切,甚至看到别的小孩吃好东西会馋的流口水,一副可怜像。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渐渐把自己的欲望压在心底,用最冷静最无所谓的那一面与世界交流,好保护心底那个流着鼻涕咬着手指眼巴巴看着别人吃披萨的小男孩。
多吉为大家讲述了梅朵的事情,一些人冷静了下来,脸上带着思索和淡淡的悲伤,望着小木屋的方向喃喃自语着什么。但更多的人像是没听到一般,仍然围在乔榆他们身边,欢呼着祝福着,连猫萨沙都被高高的抛起来,吓得吱哇乱叫。
乔榆不怪他们如此冷漠,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是否悲伤的权利,况且梅朵并没有在他们的生活中留下太多的痕迹,对于他们来说,她只是个占山为王的老女巫罢了。
从山脚下到多吉家只有短短七八百米的路程,几人却走了半个多小时。奥列格非常讨厌被别人围起来的感觉,他紧紧地抿着嘴,强忍住想要打地洞钻走的冲动,拖着挂在腿上的几个羊人小孩,哼哧哼哧地往前挪。
乔榆很细心的看出了他的不便,要知道奥列格刚刚从冰原上回来,那两条伤腿可经不起精力旺盛的小崽子们这样折腾。于是她慌忙跑到奥列格身边,把那几个小孩子从奥列格腿上拽下来:“不能这样对他,叔叔的腿不舒服呢。”
“哼,我可没有这样说。”没了束缚后的奥列格走的更快了,他从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恨不得现在就长个翅膀飞出这个太过热情的小镇。
多吉家的炉火烧得正旺,奥列格飞快地掀开了帐篷门,钻了进去,那动作活像是一只见了水的泥鳅。他刚进门便瘫坐在了炉火旁,解开了护膝,好让那些热气来抚平自己伤腿的疼痛。
乔榆和多吉、卓嘎一起堵住门口,将那些热情的村民往外赶。如果被他们抓到了机会,乔榆确信这些身强力壮的羊人大叔大妈们会将奥列格抓住然后抛向空中,就像抛猫萨沙一样。
“你还好吗?腿疼的厉害吗?”达米亚诺担忧地坐在了奥列格身边,看着他揉着肉身与机械的接缝处,惆怅几乎是要从眼里喷涌而出了:“要不我们晚上就走吧,找个医院给你看一看,再买些止疼药。”
“你以为我没有尝试过吗?市面上的止疼药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奥列格沉闷的开口:“而且我的身份不方便去医院,你也知道这一点。”
“那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样疼着吧?”达米亚诺揪着自己下巴上的一颗痘,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等等,你还记得吗,还没进入图伯特之前,乔在路过的巫医那里买了些药,你敷上不是好了很多吗?卓嘎也是巫医,或许她有办法呢?”
“别傻了,你以为这十几年我没有找过其他治疗的方法吗?”奥列格哼哼着,把腿伸得更直:“不要多费口舌了,去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吧,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可是达米亚诺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这番话,扬起了一只手呼喊道:“卓嘎!可以请你来一下吗?”
卓嘎回头,看到达米亚诺一脸热切地向她招手,于是果断放弃了和哥哥一起驱赶热情的村民,来到了温暖的室内:“怎么了?”
“我们的头儿,他的腿疼,你有办法治好他吗?”
“关节炎?还是什么?”卓嘎蹲下来,想要把手搭在奥列格的腿上,后者却很警惕地将两条长腿一缩,蜷在了胸前。
“你这样我怎么给你看病?”卓嘎的眉毛竖了起来,她从医十年从来没有见到过像奥列格这样不配合的患者。
“不好意思,他有些难言之隐。”达米亚诺凑近了卓嘎的耳朵,一边挡住自己的嘴一边小声说:“他是半机械人,小腿截肢换成了机械腿。”
“那又怎样?难道我会因为这个把他撵走吗?”卓嘎的眉毛竖得更高,她用手捅了捅奥列格的腿:“让我看一看,你到底是哪里痛?”
奥列格紧紧的将嘴抿起来,像是左右脑在互搏,思考是着一脚把卓嘎踹出去还是让她查看自己的伤势。最后奥列格掌管理智的那块大脑站了上风。他乖乖的把两条腿伸了出去,“不要把我的衣服掀起来。”
卓嘎没有搭话,她捏了捏奥列格肌肉紧实的大腿,像是在捏一块结实的木头桩子。
“噢,我能感受到,这是一双征战四方的腿,走了很多路,也遭了很多罪。”
卓嘎喃喃着,用手把奥列格的两条腿都摸了个遍,最后手指停到了肉体与金属交接的地方,“你是这里痛,对吧?”
奥列格点点头,卓嘎露出了思索的表情,她朝着多吉招了招手,两兄妹嘀嘀咕咕地讲了半天,最后多吉转身进了他们家的另一间帐篷小屋。
“什么情况?”外面的人见进不去帐篷小屋,都识趣的纷纷离开,去筹划其他的庆祝活动了。于是乔榆得以脱身,见卓嘎捣鼓着奥列格的伤腿,她也好奇的围了上来,顺便从桌子上端了碗热气腾腾的酥油茶——她对这种咸咸的饮料情有独钟。
“太巧了。”卓嘎站起身,脸上带着庆幸:“他的症状并不算常见,但巧就巧在十年前有个路过的旅人给了我们一张药方,上面记载了治疗这种疼痛需要抓的药。”
“还有这种好事?”达米亚诺看了看奥列格伸得长长的腿,打趣道:“看来是上天注定了要让你在这村落里停下,好把之前亏欠你的弥补回来。”
“如果真的要补偿,我希望再长出一双好腿来。”奥列格没好气地回嘴。
多吉掀开了帐篷的毛毡门钻了进来,他手里抱着个巨大的药箱,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遮盖住了。
“我记得药方里的药很常见,但只有一味,听说只存在于高海拔的高寒上。当时暴风雪还在肆虐,而梅朵所在的山又没有人敢去,所以当时我们手里没有这味药。不过幸好,那好心的旅人将那味珍贵的药和方子一起送给了我们。”多吉砰地一声将药箱放到地上,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递给了卓嘎。
从刚刚开始,乔榆就在思考着些什么,多吉话音刚落,她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用手指着多吉手里的药房,情绪激动的支支吾吾。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奥列格伸出手,往乔榆的后背打上了一巴掌,让她把气吐顺,这下她可以讲话了。
“这是亚历山大找的东西!”乔榆激动地大吼大叫着:“梅朵说亚历山大在九年前去拜访过她!而且还在找一种药!他没病,他是想为你治好腿疾!”
奥列格浑身一抖,他从多吉手里抢过药方,看着上面熟悉的圈圈字,瘫坐在了椅子上。
他原来以为亚历山大只是碰巧与他生活在一座城市,但现在看来事情应该另有隐情。亚历山大仿佛是在他的小屋里装了摄像头,连他的腿会在寒冷的天气中疼痛这种小秘密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甚至不远万里来到这个环境恶劣的小村子求药。萨沙啊萨沙,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为什么偷窥我的生活,又为什么迟迟不与我相认?
“给你们送药方的那位旅人,是不是长着尖尖的奶白色耳朵,耳朵尖还有一撮很长的毛?”乔榆迫不及待地向多吉兄妹取证。
“对,原来他是你们的朋友啊。”多吉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怪不得他会出入那样严峻的环境,只为了带出一株草药。”
“为我治疗吧。”奥列格重新恢复了平日里的镇静,他伸出两只胳膊,破天荒地将裤脚卷了起来,露出了他那两条平日里不愿见人的机械腿。
乔榆看着卓嘎的手指沿着奥列格腿上的疤痕移动,重重地哼了一声,两只手臂紧紧抱在一起。要知道她上一次触碰奥列格的时候,差点被他给掐死。
“一般来说,我需要用符咒或祈祷的方法,再结合药物为人治病,如果有任何不适,一定要告诉我。”卓嘎在奥列格身前搭了张毯子,跪了下来,她虔诚地从药箱里拿出几样干草药,把它们搓成小条后点燃,一只手转着经轮念着难懂的语言,一边用火去熏奥列格大腿上的那两条油光发亮的长长的大伤疤。
等到卓嘎手中的小药条燃尽后,诵经声也停了下来,她把手里的经轮交给身后的多吉,累得瘫坐在了地上。
“怎么样?还疼吗?”达米亚诺凑了上去,奥列格腿上的伤疤还是那样的鲜艳明亮,似乎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奥列格没有回答,他站了起来,在地上走来走去。在这一刻,他的伤口似乎才真正的愈合,跑跳时再也没有疼痛,好像真的长出了两条崭新的腿一般。
“谢谢你们。”奥列格伸出了那只大手,与兄妹们握了握,湖蓝色的大眼睛里满是感激。
也谢谢你,亲爱的萨沙。他向多吉要来了那张亚历山大亲笔写下的药方,他这样想着,将泛黄的纸装进了贴身的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