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月见草,带我回家
奥列格满意地点点头,猫萨沙不愧是自己的好儿子,那么快就找到了好东西。他懒洋洋地从沙滩上站起来,大声招呼水里的两人:“萨沙找到了虾,你们快去他那里!”
“天哪,猫还真的能抓到虾啊,我还以为他是说着玩的。”乔榆嘟囔着,她离猫萨沙最近,也跑得最快,于是率先冲到了猫的身边。
奥列格看着女孩风一般地冲过去,然后猫萨沙抬起了一只爪子,制止了她的横冲直撞。乔榆注意到了水中的东西,她露出了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到这里,奥列格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他慌忙下到水里,朝着乔榆走去,大喊道:“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都不要碰!先让我看看是否安全……”
但已经晚了,乔榆已经弯下腰,将手插到了水里,顷刻间把那东西从水里拖了起来。她抬起手,向众人展示着掌心里的东西,只一眼,奥列格就认出了那是什么玩意,不可置信地扬起了眉毛。
“我的老天爷啊,那是一双眼睛!”达米亚诺惊叫出声。
没错,躺在乔榆手里的正是一对金色的眼球,它静静地凝视着众人,仿佛已经等候他们多时了。
在乔榆将眼睛举起来的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崩塌,那些开着小花的草丛,那些金色的沙滩和令人愉快的海浪都逐渐消散。当幻象彻底消失后,众人发现自己正站在尸体迷宫之外,从乔榆的角度远远看去,甚至能看到村子里的炊烟。
暴风雪已经停了,他们找到了女巫的眼睛,解除了困扰了村子数十年的暴风雪。
“坏了,快走!”乔榆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将那双金色的眼睛紧紧握在掌心,拔腿就往村子的方向跑。
剩下的两人一猫都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小姑娘就已经跑出去好远了,幸亏奥列格有着机械的双腿,他强忍着腿痛追上了乔榆:“什么坏了?”
“你还不明白吗?这些都是梅朵的把戏!暴风雪根本不是诅咒,而是她保护村子的手段!”乔榆几乎是要哭出来了,“她真傻!她剜掉了自己的眼睛造出这样大规模的暴风雪,保护了村子不被侵略,把那些侵略者冻在进村的必经之路上,用来警戒之后的人。后来战争结束,她已经瞎掉了,找不到眼睛了,于是就交给了卓嘎那团魔火,好让村子里的人自由出入暴风雪。”
“所以说我们帮她找回了眼睛,这不是一件好事吗?为什么你这样激动?”奥列格的脑袋还是没转过来弯。
“你还不明白吗?她就要死了!”乔榆摇摇地指了一下达米亚诺手中拎着的马灯,里面的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灭。奥列格的心猛地沉了下来,他记得多吉在把马灯交给他们的时候说过,这魔火永不会熄灭,除非召唤出它的人生命走到了尽头。既然他们已经猜到召唤出火焰的人是梅朵而非卓嘎,那么如今的梅朵又怎样了呢?
奥列格不愿再想下去,忍着伤腿与乔榆并排跑着,一口气跑到了村落里。
村里的人已经发现暴风雪停歇了,想必是多吉告诉了他们奥列格等人的事迹,那些长着长犄角的村民们一看到几人,都热情的围了过来,争先恐后地想要触摸他们的衣角,嘴里嘟囔着些他们听不懂的祝福的话语。
“劳驾,我没有时间在这里接受祝福!”奥列格发了怒,但他也不能将抱住自己大腿的羊人小孩儿给踢开,只能扯着嗓子嚎道:“多吉!多吉在哪里?!”
不一会儿,一个长着犄角的大脑袋从人群中钻了出来,一看到奥列格,多吉的脸笑得都堆起了褶子:“你真的做到了,我们的大英雄,你真的平息了风暴!”
“我没时间在这里听取赞美,梅朵出事了,快把这些村民撵走,我们要上山!”
多吉听到梅朵出事了,脸上愉快的神色立刻变得严肃,他驱赶了那些热情的村民,问道:“怎么回事?”
乔榆张开手指,让多吉瞥了一眼掌心里金色的眼球,他惊得立刻尖叫了起来:“天啊,这是梅朵的眼睛!怎么在你们手里?”
奥列格一边匆匆走着,一边将他们的遭遇用简洁的语言告诉了多吉。多吉听了深深叹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我们都错过她了……卓嘎会伤心的,毕竟梅朵教会了她那么多东西,等等,我要叫上我的妹妹。”
走到多吉家门口时,他吆喝了一声,红脸蛋的姑娘一下子从门里跳了出来,被哥哥拉着拽着往山上走。
奥列格没兴趣听俩兄妹都说了些什么,他现在只想知道梅朵的情况。那女人离家多年,几乎是孤独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收养了个孩子,还死在了战场上。
梅朵也是傻,她明知道德吉再也回不来了,却还是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挖去眼睛化为暴风雪,只为保护这座儿子喜欢的村落。
众人匆匆上山,一路上再没有人交谈,当他们能远远地看到小木屋时,发现门口的篱笆前坐了一个人。
乔榆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她跑到跟前一看,发现梅朵坐得端端正正,她脸上含着笑,手里紧紧抓着德吉的军牌,早就已经断了气。
卓嘎从后面赶上来,她一看到梅朵的尸身,就尖叫了一声,紧接着扑倒在女巫冰冷的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随后赶来的众人在看到梅朵的尸身后都沉默了,乔榆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推开了女巫的篱笆。先前他们播种的花儿在一夜之间全部盛开,黄澄澄的花儿摇曳着,像是洒落了一地的月光。
乔榆进到了女巫的小木屋里,在屋子正中央的桌子上,端端正正放了个珍珠匣子,下面压了一张纸条。乔榆走过去拿起那张纸条,发现上面用整整齐齐的方块字写道:
“很抱歉让你们跑一趟去找我的眼睛,我已经活不长了,但在我家乡的传说里,只有尸身完整才能回到亲人所在的大海里,所以我不得不骗你们去那暴风雪里。
我把亚历山大给我的东西都放在了珍珠匣子里,你们带着的钥匙可以打开它。请把我的尸体火化,连带着我放在堂屋抽屉里的身份证和照片一起装到珍珠匣子里吧,现在我不再惧怕被别人发现了
谢谢你们,现在我终于能回家了。”
泪水滴在信纸上,乔榆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她一边哭着,一边拉开了抽屉。
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几张照片,第一张里有个长头发的姑娘,她穿着老式的校服,背着书包,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第二张里的姑娘似乎长大了,她背着比她还大的背包,和一棵巨大的树合影,比了个耶的手势。而第三张,里面的女人蹲着,怀里抱了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两人都没有看镜头。女人欢笑着用手指着远方,男孩顺着女人手指的方向看去,一脸呆呆的模样。
三张照片,诠释了梅朵的一生。
在照片的最下面,压着一张身份证。那是梅朵真正的身份,她生于1999年6月23日,她有个很好听的汉族名字:汪月见。
奥列格听到了乔榆哭泣的动静,慌忙从外面赶过来,他从乔榆手里抽出了那张信纸看了看,脸色缓和了下来。赏金猎人用粗糙的手指抹去了女孩脸上的泪,揽着她往外面走:“好了,都过去了,你应该为她感到高兴,说不定此时她的灵魂已经到家了。”
乔榆抽抽搭搭地在木屋门前站定,她望着小小的不断摇曳着的花儿,仿佛是女巫留下来的最后的安慰。
“你知道吗,这种花儿叫月见草。”仿佛是要分散乔榆的注意力,奥列格突然出声,他的声音是难得的温和:“这种花经常生长在海边,但它的适应能力很强,耐酸耐旱,就算离开了家乡也能活得很好。而月见草的花语是,不羁的心与默默的爱。”
“就像梅朵一样。”
“是啊,就像梅朵一样。”奥列格松开了揽着乔榆的臂膀,故意说些话来哄着她:“那你知道她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乔榆果然止住了哭泣,用手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
“江措梅朵,意为海边的花儿。”奥列格笑了笑,走下台阶:“你看,她不管走到哪里、走了多远都没有忘记自己是谁。”
乔榆沉默了,她猛然发现梅朵与德吉的名字都是有含义的,梅朵是向着月亮而生的花儿,而她的儿子德吉,便是带来幸运的月亮。或许德吉的出现对于梅朵来说就是最幸运的事情,这个意外的孩子安抚了女巫孤单的心,给她单调乏味的日子带来了一丝盼头和趣味。
而随着月亮的消逝,向月而生的花儿也日渐枯萎,逐步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这对于寿命奇长的人鱼来说,也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达米亚诺焚烧了梅朵的尸体,按照她的遗嘱将骨灰和照片、身份证一起装到了珍珠匣子里。奥列格从河边扛来了一块石头,刻了母子二人的名字,竖在了月见花海里做个衣冠冢,供后来的人们吊唁。
最后,在卓嘎的啜泣声中,众人抱着江措梅朵的骨灰下了山。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离家百年的灵魂在今天,归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