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德吉的信
“妈妈,当您拿到这封信的时候,代表我已经快要回家了,又或者,我的骨灰已经埋在了后院里。”乔榆读了德吉写的信的开头,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梅朵一眼,见她没什么表示,便接着朗读。
“对不起妈妈,您一定很生气我偷偷跑出了村庄。您一直教导我要隐藏自己,隐藏力量,但我没法坐视不管,外面人类和兽人正打着仗呢!如果人类赢了,我不敢想象兽人今后的地位会低到什么程度。他们可能会闯进村庄里来,将村里的人杀光或是奴役。您很清楚他们的种族一向温顺不是吗?我在外面过得很好,在战火中能保得住命就算是好生活了。我很幸运,那位兽人指挥官欣赏我的能力,他让我当了他的贴身守卫,多希望你们能见面,他是个很好的人。不过,我算出了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会亲自去找您。别问我是为了什么事情,我的占卜术一向很差。”读到这里,乔榆惊愕地抬头看向梅朵。
奥列格也惊讶极了,他将茶杯重重地放下,四处打量着,似乎亚历山大愉快的笑脸会随时从小木屋的某扇门后探出来。
亚历山大居然来过这个图伯特的小村落!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来做些什么?这些疑问在乔榆和奥列格两人心中盘旋着,奥列格想问一问梅朵关于亚历山大的下落,但梅朵似乎完全没有在意两人的反应,她枯瘦的手指在桌子上摸索着,问道:“念啊,怎么不念了?”
没办法,乔榆只好耐着性子往下念:“前线的战事很紧张,原本在亚历山大的带领下,我们打了很多次胜仗,但人类开始往战场上投放半机械改造战士了。您无法想象那样的行径是多么令人发指,人类将那些伤残的战士和兽人俘虏切割再组装上钢铁的义肢,剥夺了自我意识,除了杀戮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亲眼见过上个星期还搭过话的同伴,下个周就会在战场上遇见,带着钢铁的腿和脚,或许脊椎上焊着炮筒,对自己人痛下杀手。妈妈,您说得对,外面的世界太残忍了。”
“在这种情况下,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在指挥官的身边无疑是很好,很好的,但我也想上前线用我的本领杀敌,做最英勇的战士。对了,我在行军时路过了一片海,您说大海是您的家乡,花儿是您的名字,所以我为你摘了花的种子。希望等我回去之后,家里能开满这种花儿。”
到了这里,信就读完了,乔榆把信重新折起来交给梅朵,又从信封中倒出了军牌和一袋种子,交到了梅朵摊开的手掌中。
“亚历山大来过这里吗?”奥列格迫不及待地问。
“啊,是啊,他来过。”梅朵抚摸着德吉的军牌,像是抚摸着儿子的面庞,“你们不着急上路吧?陪我在这里住几天吧,我很久没见到除了部族以外的人了。”
“可是……”乔榆刚想反驳,梅朵却举起了一只手。
“住下来吧,过些时日我会告诉你们想知道的一切。”
乔榆看了看奥列格,后者思考了一阵,重重地点了点头。说实话,奥列格愿意用一切手段来打探亚历山大的消息,就算让他去马戏团跳火圈他也会一口答应。
于是梅朵召唤了一只鸟儿,给山下的多吉捎去了两人今晚不会去了的消息,她又为两人收拾出来了一间房,完全不敢相信一位盲人的行动会那么迅速。
在梅朵和乔榆收拾房间的时候,奥列格就坐在门槛上,从这里能看到在木房子的不远处有一条细细的河流,成片的羊群徘徊在水源边,大嚼着嫩草。他看着那景色,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那么多天第一次在路途中听到亚历山大的消息,这让他很兴奋,但同时他也担心着许多问题。万一梅朵只是与亚历山大匆匆见了一面呢?或者她完全不知道亚历山大这个人,只是为了骗他们在这里多住几日呢?
奥列格不敢再想下去,他只能祈祷梅朵知道些什么好消息。时间还早,他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去帮着乔榆收拾他们要睡的屋子。
“过去,这间是德吉的卧室,自从他走了之后,就再也没人住了。”梅朵倚在门框上,听着乔榆被灰尘呛得直咳嗽,心情似乎很愉快。
“天哪,你从来没有收拾过吗?”乔榆捂着鼻子咳嗽个不停,奥列格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了个面罩递给了她,“噢,谢谢,这可真是救了我的命。”
“我看不见啊,德吉走了之后,我就瞎了。”梅朵用一种无所谓的口吻把自己失明的事情说了出来,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乔榆和奥列格对视一眼,决定还是不谈论这个话题为好,他们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只是低着头擦地或者是铺床单。乔榆坚持不让奥列格来做这些活,强行把他按到了靠窗的椅子上,那里有很大的空间供他伸一伸他的伤腿。
等天色暗下来时,他们窝在小屋里享用了些当地的美食。乔榆很想问一问梅朵,当地的羊族兽人看到她吃羊肉时有什么样的感想,但是看奥列格脸上的表情,她便忍住了这种诱惑。
客人的到来使梅朵很高兴,她从酒窖里拿来了自家酿的青稞酒,给远道而来的客人满上,缠着他们一遍又一遍讲着外面的世界。奥列格不想在这个时候喝酒,便把他的那一份酒都给了乔榆。
酒过三巡之后,梅朵也打开了话匣子,喝醉时的她不再如白天那样显得年轻了,酒精让她回想起了遥远的过去,眉宇间平添了许多沧桑,这时的她更加像是一位活了几百年的老者。
当听到乔榆说外面的世界开始流行一种叫“脑机”的通讯工具时,她咂吧了一下浸满酒液的嘴巴,回忆道:“现在的科技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吗?光是想一想就能发出信息?真是方便啊,在我们那个年代,一开始流行的是一种按键的手机,你们都没有见过吧?”梅朵说着,伸出大拇指和小拇指比了个六,搭在了耳朵上:“我们需要做这样的姿势,才能听清楚对方在说些什么。后来,当我再次上岸的时候,人类已经研究出了智能手机了。我很喜欢那玩意,一个小小的电子屏幕,打开后你就能接收到世界各地的消息。不过也有坏处——就是容易上瘾,我曾经就有一天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吃,只是躺在床上用手机刷些小视频。”
乔榆深有感触地点点头:“是啊,我拥有第一台脑机的时候也是这样,带着那玩意躺了一天,玩各种各样的游戏,看各种各样好笑的视频,甚至连饭都不吃了。后来我的妈妈觉得它比毒品还恐怖,就把它送给了街头流浪的河马大叔。不过他的头实在太大了,我亲眼看到他为了能带上脑机,把眼镜腿都给阙折了。”
两人哈哈大笑,奥列格不说话,他一边吃着羊肉,一边看着乔榆的笑颜,觉得当下十分满足。
过了一会儿,乔榆又问:“你从哪儿来呢?我能从你的面相看出你不是当地人。”
“我从很远的地方来。”谈到自己,梅朵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她解开了自己蒙着眼睛的布条,把那双凹陷的眼露了出来。“我的家乡在海里,每到春季的时候,就会有很多海鸥盘旋在我们的港口。”
“多吉说你是鲛人,我可以看看你的尾巴吗?”乔榆好奇地探头探脑,奥列格倒是觉得这话不太妥当,用胳膊肘怼了乔榆一下。
梅朵倒是并不在意这些,她跺了跺脚:“我来陆地的时间太久了,尾巴已经完全退化萎缩了,就算现在把我放到水里,也不可能游得太远……唉。”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家,来到这种地方?”
“那时候的我还年轻,很年轻,大概也就二十多岁吧。我们家族有些人已经在人类中生活了很久了,所以当我选择上岸的时候,我的叔叔为我弄来的身份证明,这是很重要的,因为在当时的函夏,你没有身份证哪里都去不了。”梅朵仰着头,回忆着自己年轻的时光:“我上岸后对一切都很好奇,于是偷偷拿了父母的钱,背着行李走过了许多地方。当时在年轻人里,最流行的还是坐火车去图伯特,听说在火车上你能看到很多当地的美景,也能结识到许多有趣的人。噢,我怎么会错过这个呢?于是年轻气盛的我和一群大学生一起来到了图伯特。”
“起初,一切都是顺利的,我们聊的很愉快,在火车上高歌,拍了很多美景。直到后来,我们一行人都很熟悉了,有一天他们相约去最近的湖边拍摄影片,无知的我跟着他们一起去了。结果可想而知,我的脚刚刚接触到水,就变成了两条尾巴,这可把随行的那些人吓得不轻。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带相机的人拍下了我变身的画面,传到了网络上。”
听到这里,乔榆不可思议地捂住了嘴巴:“那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人鱼?”
“是啊,一夜之间,函夏的网络上充斥着我的脸,我相信只要我一回去,就会有警察把我抓住,关到实验室里。”梅朵愁闷地叹了口气,她的眉宇间既有上了年纪的沧桑,又有少年人的天真:“我原以为那些大学生的包容度会很高,没想到他们也是一群胆小鬼,看到我变身后他们就跑走了。于是我抛弃了我所有的电子设备,逆着水流,游到了这里,在这座山上安了家。自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回过家,我的父母也早就死了,听说因为我,我的家族也遭到了人类的捕杀,后来的科学家正是从我们的身上提取了基因,改造了那些动物。”
“那你与德吉又是如何遇见的呢?”乔榆问。
梅朵饮了一大口青稞酒,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微风从开着的窗户里进来,轻轻玩弄着她的发梢,这让她陷入了捡到德吉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