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公路上的闲聊
“你说,他还要在那里坐多久啊?”乔榆看着枯坐在庭院里的奥列格,惆怅地问达米亚诺:“他昨天又坐了一夜,他已经两天没睡觉了,我真担心他会猝死啊。”
“别说不吉利的话。”达米亚诺轻轻道,他从屋子里端出刚刚做好的早餐,放到了奥列格身边,向他搭话:“你怎么了?我们都很担心你。”
“哦,什么?”奥列格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天已大亮,疲惫地用手抹了一把脸:“谢谢你伙计,我还不饿。”
“这位叫娜迦的女士,你认识她吗?”乔榆也凑了过来:“无意冒犯,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很悲伤……”
“她是我曾经的情人。”奥列格意外地坦诚,他吐出这样的话语,又自嘲地笑了笑:“不,只是我单方面地爱恋她罢了,她本人并不知道这件事。”
一时之间三个人都沉默了,半晌后奥列格很大声地清了清嗓子,把信递给了乔榆:“都围在这里干什么,哭丧着一张脸,不要让我影响到你们愉快的一天!好了,我去收拾收拾东西,这就上路吧。”
他们将昨天吃剩下的食物和买的衣服行李放进了房车,和罗西夫人做了最后的道别,然后开开心心地上了路。
奥列格一上车便霸占了后面的双人床,几乎是刚刚沾到枕头便睡的不省人事了。达米亚诺充当起了司机,按照信封上的提示,下一站要去的地方是法兰克的安纳西小镇。
法兰克离弗洛伦斯并不远,听说是个顶浪漫的国家。当车子开上弗洛伦斯的大街,开始逐渐远离这座老城时,坐在副驾驶的乔榆的心中腾起了一股不可言状的惆怅。
她在这座小城中生活了一辈子,这城市里每条河的咸淡、每棵树的枝干她都如数家珍般地清楚。它是自己童年生活的具象化,又像是个巨大的子宫,将小小的姑娘孕育成如今这般坚韧果敢的模样。如今时机成熟,它将它的孩子分娩出去,任由他们去往四海飘荡。
为了冲淡心中的这股子惆怅,乔榆从随身的小布袋里抽出那信封,仔细地读了起来。
信一共有两张。第一张像是亚历山大的笔迹,里面洋洋洒洒写了娜迦的身世与经历,并嘱咐拿到信件的人将第二张信纸交给她留在的儿子。那张绿色的信纸明显比第一张质量好得太多了,它被工整地折起来,压在信封的角落。
乔榆没有偷窥别人隐私的习惯,于是她默默地看起了第一张信纸。
信上写道这位叫娜迦的女士曾是兽人奴隶,被贩卖过无数次,在赌场中做过荷官,在酒场里当过舞女,后来被兽人贩子卖到了法兰克当地的富豪家做女仆。
富豪家中的人类管家伦纳多爱上了心地善良的狐狸小姐,于是他不顾世俗的阻拦,与娜迦结了婚,并把她带回了自己的老家安纳西。几年后娜迦生下了一个男孩,小夫妻为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取名为厄尔诺,意为“真诚的男孩”。
但三口之家的幸福并没有持续多久,战争在一夜之间爆发,很快便烧到了法兰克。本就为数不多的人类上了战场,遇见那些成群的强壮的兽人战士,就像飞蛾扑火那般消亡。于是伦纳多作为人类被强行征兵上了战场。过不了多久,从前线传来了丈夫牺牲的消息,没了丈夫的庇护,镇上的人陆陆续续开始欺辱兽人奴隶出身的娜迦。
绝望的娜迦开始思考如何才能让儿子免受这样的凌辱歧视,她听镇上的人说,如果这场战争赢的是兽人,那么兽人将会从社会上站起来,拥有和人类相同的权利。
为了给小厄尔诺开创一个好的未来,娜迦伙同几个镇上的兽人女孩一起上了前线,临走时将还在襁褓中的孩子托付给了当地孤儿院的老修女。
在战争后期,娜迦主动加入了亚历山大的“窃火党”,退出前线来到城市做了卧底。用姣好的容貌做掩护,窃取了一个又一个机密情报。正是有她的存在,亚历山大等人的暗杀计划才会进行得如此顺利。
但常在河边走,总有湿鞋时,在一次任务中娜迦暴露了身份,她在打斗中拉响了光荣弹,与人类方的佣兵们同归于尽。
乔榆读完了那张信纸,对这位狐狸种女士产生了由衷的敬佩。
信封中还夹着一张照片,照片中的女人穿着军装制服,火红的头发被挽成了一个精神利索的发髻紧紧贴在脑后。她侧着脑袋眺望着远方,面色坚毅,眼神却无限温柔,像是看到了兽人大解放的未来,又像是看到了自己远在家乡的儿子。
乔榆将信和照片又整整齐齐地放回了信封,推测着娜迦的儿子应该比自己小不了几岁,或许现在正在上学,又或许早已进入社会讨生活。不管从事什么职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希望他能活得坦坦荡荡,活得问心无愧,不辜负自己的姓名。
到了傍晚的时候,天上开始飘起了雨。起先只是蒙蒙细雨,到最后雨点简直像大冰雹一般砸在车窗上,声音大到惊醒了熟睡中的奥列格。
众人不得不把车子停在路边,打算等过了这阵暴雨再继续前行。
在雨声的噼啪中,达米亚诺做起了饭,温暖的炉火和食物的响起让小屋子一下子变得温馨愉快了起来。乔榆用车载音响放起了音乐,而奥列格开始捣鼓起了乔榆给他买的那些衣服。
当达米亚诺将热汤摆到桌上的时候,奥列格也刚刚好将帘子拉开,他穿着一件军绿色的迷彩背心,搭配了件鲜红的宽松运动裤,摇头晃脑地坐在了餐桌前。
“我说,我给你买了那么多衣服,有那——么多种搭配,你就非要选这两件搭在一起来强暴我的眼睛吗?”乔榆不满地叉起腰来。
“嗨!女孩子不要说那么粗鲁的话,这很不好。”奥列格严厉地看了乔榆一眼,然后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搭配,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妥。这件背心多柔软啊,不大不小刚刚好,而这条运动裤穿着也很宽松,就算是打斗也能很自如的伸展双腿——一身都是很舒适的穿着。
“天呐!你这穿的是什么,猫一定是起的太猛,出现幻觉了!”此时猫萨沙也从那张单人床上跳下,见到奥列格的一瞬间尾巴毛炸起了一朵花,紧接着捂着眼龇牙咧嘴:“太丑了太丑了!猫这一辈子第一次见如此丑陋的搭配!”
“不至于吧,我倒是觉得没有那么糟糕。”达米亚诺给大家盛了汤,配着干面包吃:“我们指挥官的身材很好,他穿什么都好看。”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真奇怪,”乔榆撇了撇嘴:“你真是papa忠实的护卫犬啊。”
待到那只大海碗的汤快见了底,大家开始松散地靠在椅背上聊天,乔榆突然想起了些什么,问道:“我一直很疑惑,为什么那位女士——就是娜迦,她为什么没有姓氏?她明明嫁给了那个姓洛佩兹的男人。”
“你是没上过学还是怎么着?怎么连这些都不知道?”达米亚诺很惊奇。
“我就是没上过学啊。”乔榆看上去满不在乎:“我是由妈妈教养大的,在家里学习。这样的好处就是不会遇到很糟糕的人际关系,比如歧视之类的,说真的,我只在流浪的这几年才意识到社会上对兽人的歧视依旧存在。那坏事也很显而易见——由她来决定我今天来学什么,她认为对我无益的当然就没必要让我知道啦。”
达米亚诺朝女孩投去了一个怜悯的眼神,他想不通像她这种有钱人家的孩子为什么会选择不去上学——当年奥列格可是绞尽脑汁地把他往学校里送,可惜他并不是读书的料子,高中毕业之后便早早踏入社会谋生去了。
“是这样的,乔。”奥列格破天荒地用温和的口吻道:“当时的兽人社会地位极其低下,更别提兽人奴隶了。兽人奴隶与人类结合本来就是大逆不道的行为,冠以夫姓更是违法,就算那小子再爱她,也逃不过世俗的禁锢。”
“你说你爱过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乔榆刚刚发问,达米亚诺就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捂住了她的嘴。
奥列格擦了擦嘴,将面罩的一角放下,他看了看窗外的大雨,叹了口气:“行吧,下雨天是很适合回忆往事了,但时间太久了,有些事情我也记不太清了……”
乔榆和达米亚诺一听奥列格要讲自己的情史,立马放开对方坐得笔直,要知道这种事情可不是每天都会发生,尤其是在数十年如一日保持单身洁身自好的赏金猎人身上。连猫萨沙都把脸从猫碗里抬了起来,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奥列格将目光放到窗户上,沿着窗子纹路往下滑落的雨滴像是女郎的眼泪,让他想起了遥远的家乡,那个冬季漫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