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七十六章 青衣瑶华
草棚,茶肆。
狂风,暴雨。
好一场酣畅的暴雨,好一间牢固的茶肆。风呼啸着,雨席卷着,远望草木飘摇,近看水流成河,虽有狂风吹得草棚“吱吱”作响,虽有雨水打湿草棚靠外的数尺之地,可是,草棚乃至整间茶肆到底得以保全。
哗啦,哗啦……
倾盆的雨冲洗着晦暗不明的人间,仿佛有着吞噬一切的力量,所有的喧嚣皆遭掩盖,所有的沉默皆显得无足轻重。
小小茶肆撑起天地间最使人心安的一隅。
当然,茶肆里的茶客们并不真正心安,至少草棚里的七名茶客,虽于晦暗不明中瞧不清彼此,却各自思忖,反复揣度。
谁又是真正的茶客?
行走江湖的未必是江湖客,走进茶肆的未必是茶客。至少于初进茶肆的一高一矮二人而言,走进茶肆是为躲雨。躲雨是必然,茶肆是偶然,若茶肆不是茶肆,而是酒肆、破庙乃至妓馆,他们同样会毫不迟疑地进屋躲雨。
一袭青衣,容颜绝美,不是辛瑶华是谁?
世间之上,或许叫辛瑶华的有许多,七星宫少主却只有一个。当然,七星宫已不复存在,她的少主身份早已殉葬于那场匪夷所思的惨案。
一袭青衣,可爱水灵,不是小春桃是谁?
世间之上,或许叫春桃的有许多,来自药王谷的春桃却只有一个。作为桃花源村唯一幸存者,春桃虽小小年纪,却已经历非人的折磨与煎熬。
可是,自她们踏上江湖的那一刻,便已发誓坚强!
坚强不只是一个词语,不只是一种鼓励,更是希望。当生活绝望时,当人生似已看到尽头时,尤其需要希望!
希望是光,指引前方。
希望是火,温暖心房。
她们走南闯北,只有一个目标。如今,她们离目标越来越近,需更加谨慎。
“公子,我早跟你说过,今日不宜出门,你偏不听。”春桃抬头,看向看不清的辛瑶华,言语间稍显埋怨。
她虽看不清辛瑶华,却能看清辛瑶华的眼睛。
辛瑶华有一双明若星辰的眼睛,不论多么昏暗的白天,不论多么深沉的黑夜,只要她睁着眼睛,便会如星辰般明亮。
“桃子,咱们不是没淋着雨麽!”辛瑶华莞尔一笑,并不看两旁盯紧她的茶客,轻手摸春桃的发。
“你是公子,你说了算呗。”春桃俏皮一笑。
“等你长大,我便听你的。”
“这是你说的,可别反悔。”
“我几时骗过你?你若不信,咱们拉钩。”言语之间,辛瑶华果真与春桃拉钩,如孩子般天真。
她们呀,虽着男装,却嬉笑无所顾忌,完全不像个男子。
当然,她们也属实不是男子,可既已女扮男装,便应有男子的气度与遵循。辛瑶华却是个不守常规的奇女子,纵另外两座客人已视她为敌,她却谈笑自如,若无其事。单论这份胆识,便已远胜世间万千须眉。
黑暗中的一点光,却是佝背老汉端着油灯走出。
火苗于风中摇曳,光影跟着不规则地乱舞,如张牙舞爪的上古巨兽,举行享用美餐前的诡异仪式。
在此氛围下,草棚里的所有茶客皆有成为美餐的风险。
“客官里面请。”佝背老汉放下油灯,将辛瑶华引至靠里一张桌。巧合的是,那张桌正对着方刚的房门。
呼噜,呼噜……
房里传出重重鼾声,有如雷鸣,竟不为风声雨声所掩盖。这方刚倒是一个奇人,任凭屋外狂风暴雨,他自酣睡入梦乡。
“你们有啥吃的?”辛瑶华落座,随口一问。
“小店小本经营,只有茶与烙饼。”佝背老汉满脸堆笑,搓着双手,显得小心而谨慎。
“桃子,你可是饿了?”
“不饿。”春桃嘴上说着不饿,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叫唤起来,遂笑道:“嘻嘻,之前不饿,现在好像有那么一点饿。”
“一壶茶,一张饼。”辛瑶华莞尔一笑,看春桃时尽显温柔。
“稍等,马上就好。”
佝背老汉匆匆进屋,不一会儿便端出茶与烙饼。茶是热茶,腾腾冒着热气,饼是热饼,春桃刚伸手去拿便被烫得立即缩回。
“娃儿慢点,小心烫着。”这佝背老汉无儿无女,本是无牵无挂,却见春桃如此可爱水灵,便心生慈爱,一旁提醒。
“老人家,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辛瑶华既不喝茶,更不吃饼,却于看向佝背老汉时随口一言。
“不敢当,公子请问。”
“此地距洛阳还有多远?”
“沿门前直道往北十里,便是洛阳。”佝背老汉仔细打量辛瑶华一番,凑近,小声提醒:“客官可是要到洛阳去?如今的洛阳可不太平啊,客官若非去不可,还望多加小心。”
“洛阳不太平,难道洛阳以外的地方就太平?不过,听老人家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好奇洛阳如何不太平。”辛瑶华故意说得很大声,虽很快为风声雨声掩盖,却传进另外两桌客人耳里。
“客官是读书人吧?”佝背老汉反问,声音压得更低。
“算是吧。”
“客官可知道江湖?”
“知道,那是我住的地方,有江有湖,风景旖旎。老人家你若有空,可去赏玩一番,也算没有白活。”辛瑶华明知老汉口中的江湖,却故意胡扯。
“客官,此江湖非彼江湖啊!他们这个江湖,杀戮,血腥,只讲江湖规矩,罔顾朝廷律法,真不是咱们这些寻常百姓能去的。”言语之间,佝背老汉声音压得更低,却用余光瞥向正中那桌两名剑客的剑。
“喔?”辛瑶华故作好奇。
“听闻,洛阳城会于八月十五举行武林大会。此消息一经传开,便引得天南地北的江湖人士齐聚洛阳。听老朽一言,客官还是原路返回吧。”佝背老汉苦口婆心,仍不忘劝辛瑶华改道。
“晚矣。”
“这是为何?”
“我到洛阳是为寻亲,若洛阳果真不太平,为免亲人担忧,我更要到洛阳去。”辛瑶华故作愁容,望那望不尽的重重雨帘。
“随你吧。”佝背老汉重重叹息,当辛瑶华以寻亲为由时,他属实无法再劝。试问:当亲人身陷险地时,谁能做到不闻不顾?他只能抱以同情,并于临回屋前慈爱地看向春桃。
春桃只顾吃饼,并未注意到佝背老汉的眼神。
辛瑶华则只顾看吃饼的春桃,并未注意到邻桌茶客的眼神。邻桌有五名茶客,分别是两名剑客、两个孩子以及一位威武的中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