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七十四章 虚名而已
本是一间再寻常不过的茶肆。
本是一对再寻常不过的老人。
有江湖客的地方便会有江湖,江湖客带来江湖,带来江湖客的则是两个月后的武林大会。
他们皆为凑武林大会的热闹,因而深知武林大会的主题。
传闻,此番武林大会有两个主题:一为选出武林盟主,维护江湖秩序;一为铲除一魔一妖,换得江湖清明。
何为一魔一妖?
妖为七星宫少主辛瑶华,号称“妖女”;魔为药王谷谷主林道仙,只短短两月便成为江湖第一魔头。
奇怪的是,魔与妖之间有着血海深仇。
妖所在的七星宫灭掉魔所在的药王谷,魔则只身复仇,并以一人之力将整座七星宫铲除。
林道仙是江湖第一魔头。
至少在江湖上绝大多数江湖客的印象里,林道仙属实是第一魔头。当然,他们的印象并非来自亲见,而是源于江湖传闻。
传闻,林道仙灭掉整座七星宫,无一活口!
传闻,林道仙嗜杀成性,不计其数的成名侠客死在他手上!
传闻,林道仙空有起死回生的高超医术,却爱见死不救,专以求医者临死前的挣扎取乐!
…… ……
与林道仙有关的传闻有许多,不知第一个传的是谁,不知最后一个知道的会是谁,却已然引发江湖热议,声讨之声愈演愈烈,武林大会的发起者黄阙阁迫于无奈,唯有将“铲除林道仙”设为武林大会的主题之一。
林道仙自称林道仙,茶肆内外的江湖客们却皆震惊不已。
或许他们曾豪言壮语,扬言要亲手除掉林道仙这一祸害;或许他们曾设想过许多种与林道仙狭路相逢的可能,结果皆为他们获胜……可是,当他们真正见到林道仙时,却将曾经的豪言壮语与种种设想抛诸脑后,只剩一个想法:
逃生。
命只有一条,不应以逃生为耻,而应以逃生为荣。
“你真是林道仙?”方刚却不畏惧,将林道仙仔仔细细重新打量一番,问出所有江湖客想问却不敢问的话。
“难道你是?”林道仙反问道。
“开什么玩笑,老子血气方刚,神拳太保唯一传人,岂是那嗜杀成性的大魔头!”方刚急忙否认,却突然听出林道仙的话外之意,爽朗笑道:“原来你真是他,也只有你,老子才输得心服口服。”
“你以前见过我?”
“当然没有。”
“那为何要说我是魔头?”
“第一个说你是魔头的老子不知道,老子只知道如今的江湖,你已是公认的第一魔头,人人得而诛之。”
“你想杀我?”
“当然,在此之前,我的确曾想除掉你。”
“喔?”
“不怕告诉你,老子之所以离开山西,正是为寻你。当然,你不是老子唯一的目标,还有一个妖女,你应该见过,听说她很美,可最毒妇人心,她把美貌当成她杀人的武器,真是个毒妇。”
“如今你已寻到我。”
“不错。”
“可是,你却改变主意,不想杀我。”
“你只说对一半,老子的确已经改变主意,但不是不想杀你,而是杀你之前,老子需要弄明白一件事。”
“喔?”
“你真的只凭一人之力灭掉七星宫?”
“若我说不是,你可会信?”
“信。”
“不要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尤其这个陌生人还是公认的江湖第一魔头。”林道仙平静,从容,仿佛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虚名而已。”
“江湖客闯荡江湖,看重的不正是虚名?你说你离开山西的目的是除掉我,难道不是为了挣得“除魔英雄”的虚名?”
“混账,老子最看不惯的便是虚名!”
“喔?”
“或许你真的是魔头,或许你真的只身一人便灭掉整个七星宫,或许传闻中的那些侠客真的为你所杀……若以上罪名成立,你死一百次都不够。可是,老子却有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喔?”
“你的心不坏。”
“你能看到我的心?”
“看不到,却能感觉到。你的心若是坏的,便不会救下茶肆的这对老夫妻,更不会逼得那个离家出走的少年回家。”
“倒是我小瞧你,你不是个傻大个。”
“你以为老子只有块头大?老子的聪明远胜你一百倍,只是老子太爱喝酒,而酒这个东西着实害人匪浅。”
“那你还喝?”
“喝,当然要喝!”
“不喝会死?”
“不会死,但会生不如死。老子曾经戒酒,却只坚持两日,便浑身难受,如蚂蚁叮咬。你不知道那种感觉,因为你不喝酒,不喝酒的人怎能知道酒的滋味?不喝酒的人怎能体会喝酒者的烦恼?”
“或许我能帮你。”
“真的?”
“当然。”
“需要多久?”
“不多不少,两个月足矣。只要你卖足两个月的茶,便可戒酒。”
“混账,你还是想骗老子卖茶。也罢,愿赌服输,两个月就两个月,至于戒酒,本是师父的要求,成与不成全靠造化吧。”话音一落,方刚迈着大步,跨进草棚,朗声高喊:“自今日起,老子便是茶肆伙计,若有人蓄意滋事,便是与我方刚过不去!”
后来,他重重敲门,请出茶肆的老夫妻。
沈桢一跟着走出,平静,从容。这是他与林道仙的默契,与江湖客之间的默契不同,他与林道仙朝夕相处,只一个眼神,便知其意。
“桢一,我们走。”
话音一落,林道仙果真转身。沈桢一跟在林道仙身后,踩着林道仙的影,一步一步,向着北方前进。
那是洛阳方向。
江湖客们去洛阳是为凑武林大会的热闹,林道仙去洛阳却为调查真相,替死去的族人讨回公道。
“公子,你为何不替自己辩解?”沈桢一轻声一问,原来,他虽待在房里不出,却时时洞悉房外的纷争。
“我为何要辩解?”
“灭掉七星宫的另有其人,公子更非魔头。显然,有人故意散播谣言,栽赃嫁祸给公子。”
“他们散播他们的,与我何干?何况众口铄金,不论我如何辩解,都难抵江湖上的悠悠之口。若想彻底洗清嫌疑,只有一个法子。”
“找出真凶。”
“知我者,桢一也。”林道仙莞尔一笑,手已搭上沈桢一的发,眼神尽显温柔,如家人般关怀。
只有在沈桢一面前,他才会这般温柔;也只有当着沈桢一的面,他才会这般真诚的笑。他希望他的温柔能抚慰沈桢一曾经受过的心伤,他希望沈桢一尽快做回那个爱笑的少年。
少年不识愁滋味。
愁不是个好滋味,如酒,一旦蘸上,便会成瘾,戒愁却较戒酒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