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六章 箭神一箭
这本是一个月色撩人的夜晚。
这本是一方与世隔绝的净土。
可是,桃林已成灰烬,家园正在燃烧,而那黑暗的尽头,忽然奏响诡谲笛声,眼睛所见则是一匹匹铁马,载着一个个鬼面黑衣的杀手,狂奔而来。
嘚嘚的马蹄,踏破夜的宁静!
如踩一具具尸体,血肉横飞!
杀手们鬼面狰狞,杀气腾腾,如来自幽冥地府的阴差,手中长剑则如勾魂夺命索,挥舞时传来绝望的哀嚎!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攻击,若金刀寨山贼算作摸黑夜袭,则这些鬼面杀手便是明目张胆的攻击。
杀手是辛瑶华对他们的第一印象。
当然,他们未必是杀手。可来者不善,他们带着杀气而来,纵非杀手,亦是做着与杀手相关的勾当!
极有可能,他们即是金刀寨山贼的幕后主使。
山贼们譬如他们手中的刀,所谓借刀杀人,一旦刀已无杀人之利,便是失去利用价值,随时会遭主人遗弃。
为首鬼面,不佩刀剑,却持长弓,十步杀一人,百步杀十人,箭无虚发,皆稳稳命中倒地不起的金刀寨山贼。待那上百铁骑行至近前,包括金刀王霸天在内的所有金刀寨山贼无一活命。
他仿佛在笑,笑生命卑贱。
他仿佛很享受杀人的乐趣,虽着鬼面,不露真容,却无时无刻不在用他的箭表明:杀人于他而言,实在是一件天大的乐趣。
杀手为利杀人,如同买卖。
他却为乐杀人,较杀手更冷血。他所杀人只因他想杀,而非出于遵循谁的命令或收买。
“装神弄鬼的鼠辈!”辛瑶华早已让村民们躲到老槐树下,而她,独立树前,与尘土飞扬中的上百铁骑对峙。
当然,槐树虽是腰粗,却不足以遮挡上百村民。
可是,辛瑶华已将上百村民的死生扛在一人之肩,纵那上百铁骑猛冲而来,亦绝不临阵退缩。
“你想替他们出头?”问话的是那名左手握弓、右手持箭的鬼面黑衣人,狰狞可怖,满身杀气,连说话都透着阴冷、嗜杀。当然,他的腰间插着一支金笛,一支于火光映照下泛着金光的金笛。
“不想。”
“那就让开,或许我能饶你一命。”
“命只有一条,我一向惜命,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当然。”
“可是,人生于世,岂能尽如人意?我虽不想替他们出头,却已做不到不去管,正如我虽惜命,却一向不畏死。”辛瑶华瞪着鬼面黑衣人唯一露出的眼睛,面无惧色,从容泰然。
“你在找死。”
“死是一件极简单不过的事,上一个说我找死的人是不戒和尚,再上一个是西川童老。我想,你应该听说过他们的结局。”
“他们都是废物。”鬼面人冷哼一声,竟是不屑。
“他们都是废物,那么你呢?”辛瑶华细细打量着为首鬼面人,目光最终落在他的弓上,却道:“箭神薛一箭的鸟惊弓自是名不虚传,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您的鸟惊弓未必便是天下第一。”
箭神薛一箭,一箭非他的本名。
正如一刀非刀神陆一刀的本名,一剑非剑神荆一剑的本名,一箭只是江湖人士对薛一箭高超箭术的肯定。
弓若游龙,弦则金丝。
薛一箭手握之弓,即为传闻中的天下第一弓鸟惊弓。认出鸟惊弓的那一刻,辛瑶华已确定薛一箭的身份。
传闻,薛一箭出生于箭术世家薛氏,祖上世为唐将,不会轻功,不擅刀剑,不修内力,却用毕生的时间与精力练习箭术。所谓术业有专攻,熟而生巧,一个人若能穷一生之力只做一件事,便是离成功不远。
那是在四年前,那年的薛一箭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
一箭射杀猛虎,一箭百丈穿杨,一箭平定叛乱……那是薛一箭成名的一年,为朝廷所重用,为江湖所推崇。那同时是薛一箭失踪的一年,泰极丕来,登高易跌,深受皇帝倚重的薛一箭终遭权宦陷害,落得个满门抄斩的悲惨下场。
“你果真在找死。”薛一箭并不否认自己的身份,或许他自信无需否认,只因他不会给任何得知他真实身份之人泄密的机会。
“喔?”
“只有死人不会泄密,如今你既已识破我的身份,我岂能留你活命?”薛一箭在笑,隔着鬼面尚能听到他的笑,却不张扬,而是那种略带邪魅、阴险的笑,一如那鬼面上的狰狞恶鬼。
“箭神曾是一代名侠,四年前的灭门惨案曾引无数人扼腕叹息,更有年年月月祭祀供奉者。不曾想箭神非但苟活于世,还做此伤天害理之事,倒不如当年死于灭门惨案,至少还能落个虚名。”辛瑶华非但无惧,反而暗讽薛一箭。
“你已知道的太多。”
“许多人都说我知道他们太多的秘密,可我还是活得好好的。”
“人应该自信,却不能自大。”薛一箭突然举弓,箭搭上弦,张弓,本是举天射月之姿,却转头瞄准辛瑶华,如瞄猎物。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江湖传闻,被薛一箭瞄准的猎物无一生还。辛瑶华自是听说过此传闻,当下已思如何应对,薛一箭却突然松手,恢复到左手握弓、右手持箭模样,随之而起的则是藏在鬼面下的冷笑。
“你在等。”辛瑶华故作镇定,从容泰然。
“你也在等。”
“你在等你想等之人,当你知道村民们宁死不肯说出药王谷入口时,你只能等,等药王谷的人主动找上你。”
“你是个聪明人,可聪明人也有犯糊涂的时候,并且聪明人常常不知道自己正在犯糊涂。”
“刚开始我不知道。”
“喔?”
“在你将最后一名山贼射杀之前,我已在你们所站之地下毒。我本以为你们会如山贼般中招,可在你张弓的那一刻,我发现我的毒对你们无效。你明着炫耀你的鸟惊弓,实际却是想展示自己的才智。”
“说下去。”
“你们的鬼面,既可遮掩真容,亦可防毒。”
“你真是个聪明的妙人,弄得我都不舍得杀你。当然,我本来就没打算杀你,实在是你求死心切。”
“命只有一条,我一向惜命。”
“并非所有惜命者皆能长命,譬如这些蠢货,在我射杀他们的前一刻,或许他们仍想着活。可是,他们的死活已不由他们做主。”
“由你做主?”
“我本不愿做主。”
“可你还是迫不及待地将他们射杀。”
“你不能救活一个一心求死之人。”
“给你一句忠告。”
“喔?”
“多行不义,必自毙。”
话音一落,薛一箭尚未反驳,忽见上百铁骑后方传来一阵骚动,接连有马受惊,接连有人落马,皆发出于夜空回荡的惨叫与哀嚎。
没有人愿意听惨叫。
可惨叫有时不失为一种转折,一种双方攻守之势的逆转。今夜注定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今夜注定会迎来许多不寻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