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一章 竹海追逐
太白山上，两种色调。
山腰至山脚是迎来春天的树林，山腰至山顶则是尚未消融的冰雪。两种色调，共同构成巍峨的千丈太白。
山腰至山脚之间，有一片竹林。
风吹窸窸窣窣，日照点叶成金。这本是一片如浪翻涌的翠绿竹海，偶有飞鸟成群，穿林过叶，直上青天，时不时便要发出声声鸟鸣，与那风声合奏一曲宛如天籁的自然之歌。
忽有一白一青两道身影，不知从何处来，不知往何处去，就这般如生双翼，于翠绿竹海上踏浪而飞，宛如比翼之鸟，形影不离。
偶尔，青影离白影不足一尺，伸手即可拉住。
可白影突然一个提速，复将青影拉开至一丈之距，琢磨难定如风。风在戏弄叶时，叶总是倾尽所有地于风中翩舞。
白衣公子如风，辛瑶华却非叶。
显然，公子的轻功强于辛瑶华。辛瑶华在连遭戏弄之后，竟是轻启折扇，追逐间朝公子打出三枚银针。
那是三枚纤细如尘的银针！
本是月光的银色，却于夕阳柔波里点银成金！
银针的速度快过公子的速度，故而眨眼已至公子背后。在银针即将插入公子的身体时，辛瑶华竟心存不忍，希望公子能躲过，可在公子果真侧身躲过银针时，辛瑶华却是气上心头，接连打出数十枚银针。
满天星，洒银针；银针过，不留痕。
那是数十枚遭夕阳点银成金的银针，如一幕金雨，封堵公子的上、下、左、右四面。若是寻常人，早已被银针戳个满身窟窿！
可是，公子从容如旧。
公子从容得不像公子，正如，公子轻功之高已远远拉开所有人一个境界。
在银针打出的那一刻，辛瑶华竟自责起来，她只想对公子施以小惩，而并不想要公子的命，或许在她看来，公子已无从躲避，非死即伤。可她担忧之事并未发生，而她的自责在公子从容避开那数十枚银针后化作震惊。
好快的银针，较银针更快的却是公子的身法！
原来快与慢皆相对而言，快相较于慢为快，快相较于更快则为慢！
银针虽封堵公子的四面，却漏掉公子的后方。公子眼里看着银针，从容依旧，脚上却如御风，飞退连连，待银针势弱，方凌空而起，踩过一枚枚银针，飞向满脸不可思议的辛瑶华。
“我本以为你下不去手。”公子飞至辛瑶华两丈之外，缓缓落在翠绿竹海上，与辛瑶华相望。
“可惜没能将你戳个满身窟窿！”辛瑶华有些生气，瞪着公子。
“你真想杀我？”
“我从来不想杀任何人，可是，总有人来找死。”
“来吧，给你一个机会，将我戳个满身窟窿，我绝不再躲！”公子突然闭上眼睛，如轻云遮月，从容依旧。
“你不怕死？”
“死是一件极简单不过的事，动手吧。”
“这可是你说的！”辛瑶华冷哼一声，折扇上的银针于夕阳柔波里泛光，如镜，晃过眼睛时竟有一阵灼伤之痛。
可是，辛瑶华并不动手。
她似乎在等，等一个绝佳的时机。当然，她已毫不避讳地打量起闭目待死的公子，依旧从容，不露破绽。她所谓破绽不是生与死的破绽，而是能否自公子身上的细节推测出公子的身份。
遗憾的是，公子身上连一块像样的玉佩都没有。
怎样才算是绝佳的时机？
公子已发誓绝不躲闪，故而只要她想要公子的命，她于任何时机打出银针皆会将公子戳个满身窟窿。
可是，她并不想要公子的命。
纵公子找死，她也不愿做那成全公子之人。在公子闭目待死的那一刻，她突然生出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
她之所以让公子闭目待死，正是想以死亡挫一挫公子的锐气。
死是一件极简单不过的事，等死却是一个备受煎熬的过程。在此之前，她见过许多垂死之人垂死时的表现，要么挣扎，要么求饶，要么连哭带喊，最后一丝生命的尊严都弃之不顾。
与将公子戳个满身窟窿相较，她更想看公子等死时的煎熬。
遗憾的是，公子的神态并不煎熬。
相反，他的从容已达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脚下竹海如浪翻涌，头顶飞鸟比翼而过，身前山风迎面吹来……一切的一，一的一切，似皆与他无关，哪里有半点垂死者应有的情绪波动？
“怎么还不动手？我已睡过一觉，发现自己还活着，真是神奇。”公子突然开口，如梦初醒，长长打一个哈欠。
“你嫌自己命长？”
“命只有一条，傻子才会嫌命长。”
“那你一定是个傻子。”
“当傻子没什么不好，至少没有人会为难一个傻子。当然，若那人自己便是傻子，则另当别论。”
“看来你并不傻。”
“所以我不会嫌命长，可你想杀我，我所做只为成全你。动手吧，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申时四刻，我将睁眼。”公子神态自若，如一尊玉像，非道非佛，非仙非魔，而是他自己。
“你能闭着眼知道时辰？”辛瑶华突然有些好奇，忍不住问。
“阳光是有温度的阳光。一年有四季，一季有三月，一月有三十日，一日有十二时辰，一时有八刻，每个时辰的阳光温度不同，你只要用心观察，便可凭温度推测时辰，此时为申时三刻，留给你的时间已不多。”公子娓娓道来，如同亲见。
“算你蒙对。”辛瑶华看那日落斜阳，果真是申时三刻。
“蒙与赌无异，而赌有着输的危险。我从来不赌，只因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之事。”公子依旧闭目，心却澄明。
“你知道我不会杀你？”
“知道。”
“为何？”
“你只会下毒，不会杀人。你使毒本领虽高，却毒不死我。譬如，自我闭目起你已使出三种迷烟，可我还是安然无恙，神清智醒。”
“我想你已忘记一件事。”辛瑶华有些震惊，只因她确曾使出三种迷烟，竟遭公子一一化解。当然，她心下虽惊，却故作镇定。
“你是指桃花源村的毒？”
“十二时辰已过，你准备替他们收尸吧。你蒙的对，我的确无意杀他们，可是，世上总有些人无意识地做着一些他们有意识时不会做的事。”
“你没必要把自己说得这样嗜杀。”
“世人都管我叫妖女。”
“你以为我为何要将你引开？”公子突然一声叹息，如玉脸上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失望，却在恢复平静后缓缓道：“你给桃花源村种下的毒并不致命，而我，已于昨夜替他们解毒，不过要等到午时阳光最盛时才会见效。”
“难道……”辛瑶华惊道。
“不错，我怕他们知道下毒的是你，怕你无法面对他们。桃子若知道你给他们下毒，一定会痛哭流涕。”公子缓缓睁眼，看那日落斜阳下独立翠绿竹海之上的辛瑶华，明若皓月的眼睛闪过一道光。
申时四刻，本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时间。
可于久居药王谷的公子而言，与以往的所有申时四刻不同的是，他在今日认识一个来自外面世界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