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九章 毒女青衣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赶不走死寂的灰色。
这是辛瑶华来到桃花源村的第三日，没有鸡犬相闻，没有任何一个女人生火做饭，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下田干活，没有任何一个老人闲话有无，没有任何一个孩子追逐打闹，甚至没有任何一丝生命的征兆……所有的画面，皆在宣告这是一个极不寻常的清晨。
这本是一方与世隔绝的净土。
与世隔绝如旧，净土却已蘸上剧毒，所有的生命皆在蘸上剧毒的那一刻失去生命征兆。
唯有一人，孤独徘徊。
辛瑶华本想胁迫族长带自己去药王谷，显然，她笃定桃花源村与药王谷之间有着一个只有族长知道的秘密通道。但族长宁死不从，为守护药王谷，竟情愿献出自己与全族人的性命。
于是，族长只身前往，辛瑶华留下等待。
辛瑶华不喜欢等待，尤其不喜欢在这样一个毫无生命征兆的地方等待。可她非等不可，只因她要与药王谷谷主清算一笔二十年前的旧账。
净土变为毒地，由她一手造成。
杀人于她而言本是一件极简单的事，她自幼生活在满是杀戮的环境中。有时是女杀手执行刺杀任务后带回一个人头，有时是护法长老依法将任务失败或犯有宫规的女杀手赐死。
她已见过太多死亡，本应从容泰然。
这本是宫主辛媚对她的要求，曾反复以她饲养过的动物练习，血色是她最常见的颜色，毒气是她最常闻的气味。她曾亲手掐死陪她十多年的猫，她曾亲手毒死惯会学舌的鸟……
她不喜欢杀戮，却非做不可。
辛媚是她的母亲，更是七星宫宫主。她很少能从母亲身上感受到亲情，更多是无休止的命令、要求以及较一般女杀手更苛刻的训练。若她犯错或不能完成训练，便会遭受较死亡更惨烈的处罚。
她应该习惯死亡，正如她曾接连对那些觊觎她美貌的恶人下毒。
可是，当面对桃花源村满地身中剧毒的村民时，她突然感到恐慌，脑海里闪过许多年前她亲手掐死猫时的画面。
她本不想掐死那只可爱的猫，正如她不愿对这群朴素的村民下毒。
可是，为达到她向药王谷谷主算旧账的目的，她别无选择。当然，村民们所中之毒尚不致命，凭药王谷谷主的医术，自能轻易治愈。若族长请不来药王谷谷主，她会自掏解药替村民们解毒。
尽管不愿承认，她的确会这么做。
与面对那些穷凶极恶之徒不同，她给村民们施毒时并不心安，甚至心存愧疚，尤其在无意间看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春桃时，她突然想起春桃待自己的好，不觉在心底大骂自己是个坏女人。
她轻轻抱起春桃，抱回榻上。
那是昨日天黑之前，如今已是天黑之后的天明。昨夜，她独坐屋顶，望那望不清的满天繁星，想着想不清的几种可能。
当然，她时刻保持警惕。
这是她离开七星宫只身闯荡江湖后一直在做的事，并且做得很好，总能在危险来临之前察觉。她的这一习惯使她看起来像一名阅历颇丰的老江湖，而非一个江湖经验只有三、四个月的新人。
确切说来，她是妖女。
当恶人觊觎她的美貌，当恶人以为她只是一个初入江湖的新人，便是离死不远。
一夜无恙，死寂的静。
离她与族长约定的期限已不足四个时辰，她希望族长能于四个时辰内将药王谷谷主带来。
如此，既可使她达到目的，亦可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可是，由辰时至未时并不算短的时间，她还是没能等来她想见之人。
她突然有些生气，心里骂着药王谷谷主果真冷酷无情。是的，她已怀着偏见将一切过错归因于药王谷谷主。
“老东西，你给我出来，我要跟你算一算二十年前的旧账！”
她突然对着那片白雪皑皑的太白山顶高喊，一声一声，于这本是净土如今却成毒地的桃花源村回荡。她发现自己已不知何时喜欢上这片土地，当然，她所喜欢的是变为毒地之前的这片土地，阳光，山风，自由……
这本是一方自由的净土，实在不应成为毒地。
一念及此，辛瑶华已生出替净土解毒的念头，只是她尚未取出解药，却自村前老槐树下走来一位拄杖老者。
一日不见，族长犹如衰老十年。
瞧他丛丛白发、条条皱纹，眼神黯淡无光，满身血迹斑斑，哪里还有半点一代儒学宗师气质？
若非木杖支撑，他怕是早已摔倒在地！
确切说来，支撑他的不是木杖，而是信念与责任。他是族长，身上背负着全族人的性命，所有族人都可以倒下，唯有他不能！
一步一步，踽踽而行。
“那老东西呢？我记得我说过，若十二时辰内见不到那老东西，我会让你的整个族人消失。”辛瑶华自屋顶飞下，凭她的轻功眨眼便至族长身前，却自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举目搜寻。
“姑娘恕罪，药王行踪不定，老朽虽苦寻一日，却未能见上药王一面。怪只怪老朽无能，还请姑娘手下留情，放过我的族人，老朽愿以死谢罪。”族长喘着粗气，面如死灰。
“你不怕死？”
“老朽日暮之躯，何畏死哉！”
“死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可是死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我本意是想找那老东西算二十年前的旧账，无意伤害……族长，你……”辛瑶华话未说完，突然大惊失色，怔在当场。
原来，族长突然丢掉木杖，使出全身的力气撞向老树，如一名赴死的勇士，从容而泰然。
那是他全部的力气！
一个人用全部的力气去寻死，是何等的视死如归！他要用自己的死博得辛瑶华的同情，他要用自己的死换族人的一线生机！
命只有一条，谁都会惜命！
可世间有着远较生命更重要的东西，族长视族人的生命重过自己的生命，故而他的赴死尤其坚决！
死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可是死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正在族长即将撞上老树、辛瑶华未及阻止之际，忽自树上轻轻跃下一道白影，不偏不倚，单手拦下族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