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祁月梅认不出那一位逃犯,叶一瑶却很清楚他姓甚名谁。
常武,今年三十八岁,早年间和他兄长一道在京城外以剪径为生。他兄弟二人心狠手辣,一度将京城内外扰得人心惶惶不得安宁,靖武司一早下了悬赏令要将他们捉拿归案,偏他二人十分警惕,几名靖武卫在城外轮流蹲守了一月有余才终于捉着一些蛛丝马迹,又布了局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可即便如此,那一场追捕也叫两位靖武卫伤得厉害、在床上躺了足有半月才下了地。
这些虽然已算得上是老黄历了,但常武对这一片地界儿的熟悉程度到底不是旁人能比得上的,叶一瑶紧跟着他拐过三五个弯拐上了一条隐蔽的小路,才向祁月梅打了个手势,叫她跟得稍微远些。
孟柏挑的人选实在很妥帖,常武毕竟仍是那一条狡猾至极的老狐狸,走出五六步便要猛然回头看看是否有人胆敢跟踪他。叶一瑶的反应一向很快,总是能及时屏了息叫常武察觉不出不对来,倒是祁月梅那个心态糟糕的,险些在常武头一眼扫视时便从树后摔出来叫他看见,幸亏叶一瑶眼疾手快,只往远处弹出一颗小石子吸引住了常武的注意力,才叫祁月梅没暴露出自己的行迹来。
叶一瑶终于觉得有些后悔:她方才应该更加强硬地拒绝祁月梅的请求才是。
她一贯晓得祁月梅其实是半瓶水晃荡,却忘了自己的毛病出在自负上;她以为无论祁月梅捅出什么篓子来她都能帮着兜住,却忘了这一次和她们幼时玩过的“抓犯人”游戏根本是两种性质。
十四个逃犯,漏走了哪一个都是很要命的事情。
但事已至此,她也不能冒着祁月梅被人发现的风险责令她即刻转身回京。孟柏究竟派了几人在外巡逻这一件尚未可知,祁月梅若不能在她眼皮子底下藏着,她心里反倒要更加七上八下。
常武的目的地并不算远,只他在这一路上停驻绕弯的时间太多,因此叶一瑶终于远远见到孟柏时,已是天色将落的黄昏时分了。
正如叶子昭猜测的那样,那一帮逃亡的犯人几乎都在。他们架起了两团篝火,又围坐在大些的那一团火堆旁边烤着吃食,见常武来了,他们便给他挪出一小片空地来叫他坐下,常武也不客气,接过旁人递给他的鸡腿啃了一大口,才道:“我出去看过了,没看见京城里有什么军队武将的出城抓人。”
又“呵呵”一笑:“多半是以为咱还在京城里陪他们玩躲猫猫呢。”
孟柏独自坐在那团小一些的火堆旁边,他拣了一根细长的小树枝在拨弄火团,闻言便冷笑道:“你可别太小瞧了京里那些吃干饭的。”
又问:“王全怎么还没回来?”
祁月梅十分听话,躲在她五米之外几乎一动不动,见叶一瑶望过来,才小幅度地作出个手势来,问她下一步应当如何,叶一瑶却没理她,而是又回过头去盯着孟柏的方向发愣。
叶一瑶觉得,眼下的情形很不对劲。
她只在这一片人群里数到十二个人,倘若加上孟柏开口询问的那个王全,也还是差一个。
差一个常威。
这个念头才刚钻进她脑海里、还未能闹出更多的风波,她便听到了坠到耳边的一声脆响,仿佛是有人踩断了干枯的树枝似的。火堆旁的那十几个人大约也听到了同样的声音,因此齐齐起了身抄起了离他们最近的兵器,唯独孟柏仍坐在原地,早有预料似地无动于衷着。
祁月梅浑身僵硬地和叶一瑶对视,她大概只是想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身边来和她商量些什么,却不慎闹出了这样的动静,将她们的行踪暴露得一干二净。叶一瑶想,师姐也许很害怕。
她看上去像是要哭了。
叶一瑶在心底叹了一声长气,然后对着祁月梅作出了一个口型。
她只能叫祁月梅逃。
所幸祁月梅还记得她先前交代过什么,因此并未再多揪扯,只在心底默念过一二三便提起一口气来,咬着牙往回飞奔而去。叶一瑶没有跟上,而是在祁月梅迈出第一步时拔出了佩剑,朝着孟柏的方向飞扑过去。
她故意把声音闹得很大,好把祁月梅逃跑的动静完全掩盖过去。孟柏看上去也不吃惊,他仍坐着,任凭他的“新朋友们”抄着大刀一拥而上,要把叶一瑶围起来剁成一片肉泥似的。
但叶一瑶并不打算硬碰硬。
她在剑尖即将触到冲得最前的那一把大刀时硬生生扭了身,躲过了那闪着寒光的刀锋,又抬脚踹向从左侧冲过来的那位的胸脯,并借力向后掠了数米,反手用剑挑住了大环刀刀背上的圆环,她在旋身的同时施了巧力,叫那大环刀脱了手直朝着孟柏飞过去。她也不看结果,只虚晃了两剑将眼前这人晃开,便一跃跃出了这一片包围圈,也恰恰躲开了正要一齐往她背上砍去的三把长刀。
这时候她终于有空再去瞧一瞧孟柏。
孟柏只微微侧身便躲开了她丢过去的那一刀,这叫她觉得遗憾,但这会儿她忙着脚底抹油,因此也没再继续纠缠下去,只又格开了两位仁兄的刀势,便要随便挑个树林茂密的地方跑。
就在叶一瑶即将跑路成功的时候,她却听到了一个不大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听起来略有些阴沉,带着一些叫人为之一凛的阴狠,只听他道:“那边那位姑娘,你要是跑了,这边这个小崽子可就要倒霉了。”
他话音未落,叶一瑶便又听到了一个稚嫩的、属于孩童的哭声。
她看见了一个约莫只有四五岁的小男孩,也看见了那个她先前不曾见到的王全。
这时候她却忽然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一天叶子昭对她的提醒,他说,别太心软。
叶子昭总是那么了解她。
孟柏终于开了口,他的言语里带着讥讽的、怂恿的笑意,他说:“你只要假装没瞧见,总是能逃得掉的。”
他一字一顿地问:“对不对,瑶姑娘?”
叶一瑶握紧了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手心里,但她面上不显,只冷冷地:“就算我肯留下来,你们也不会放过他,对不对?”
她这么一耽搁,那一整个包围圈便又将她给团团围住了,她越过刀光去看孟柏,孟柏并不反驳,却“呵”了一声,道:“那当然。”
她几乎在他脸上看见了何为志得意满。
这个回答在她的意料之中,所以叶一瑶笑起来,灿然得好似烂漫春花,森冷得好似腊月寒冬,她道:“你要是敢对这个孩子动手,我绝不会放过你。”
“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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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落未落的时候,薛贵便听见了那号令关闭城门的鼓声。城下的守卫们将仍在排队等待出城的百姓们给拦住了,好言劝他们尽早回家或是寻个住处过夜。城门在那鼓声中徐徐关闭,可就在只剩一条缝隙便能关实的时候,薛贵突然抬手叫了停。
他正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头,看得自然要比旁人远些。他只瞧见远处有一个眼熟的身影连滚带爬地往城里狂奔一气,那一身短打似乎是才见过的,一时却又说不上来是在何处,所以他打算等一等,等那人跑得再近一些,再决定究竟要不要放人进城。
就在薛贵等待的这一时半刻里,那人已到了城下。留下的那一条缝隙并不够她挤进来,所以她仰起脸对着薛贵用力地挥起双手,高声喊着些什么,薛贵才认出来这是号称跟着叶一瑶去查案的师姐,因此叫人将她放了进来,他自己则快步走了下来,问道:“就你一个人?”
这会儿他才看清楚祁月梅脸上的涕泗横流,一时便哑了声不知该如何是好。薛贵自小只一心扑在习武上,小姑娘们又怕他,是一见就要跑的,因此他也全不晓得该如何和姑娘家打交道,更别说是这样一个哭得满脸是泪的小姑娘。
可祁月梅见着了他,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很用力,几乎要把他的骨头捏断。她的嗓音里带着哭腔,像失了主心骨,傲骨却仍在,强撑着她叫她连声发问:“你知不知道叶子昭在哪儿?”
薛贵带着祁月梅找到叶子昭时,恰逢谢云松大发慈悲准这一帮没派上用处的幕僚回家去好好歇息一晚。他的礼数做得很足,亲自将他们送到了门口。祁月梅到太子府门前时,撞见的便是叶子昭向谢云松告辞的这一刻。
她也顾及不上自己此时身处何地、面前的那一位又是何方权贵,只顾着要冲上前去,卢九山只当是哪里来的刺客,拔了剑就要挡在谢云松身前,祁月梅像是没瞧见,仍不管不顾地往前冲,险些就要被卢九山一剑劈在头上,幸而有薛贵替她拦了拦,她才能径直冲到叶子昭的面前。
叶子昭是跟她打过照面的,不熟,但看见祁月梅这满脸的泪痕,他也能将前事猜到三分,便伸手扶住了她,问道:“叶一瑶怎么了?”
这一路上祁月梅的眼泪就没停过,她知道自己身负重任一定要将消息带回京城带到叶子昭面前,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却只是忍不住流泪。现在她见到了叶子昭,又险些忘了自己究竟要说些什么。
可叶子昭毕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即便祁月梅把话说得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他也能把这些看似没什么联系的话语串连起来、把叶一瑶做的那些蠢事弄了个清楚明白。
他料到萧澜和谢明璃之间总有一个会把他的猜想透露给叶一瑶,却没料到那个蠢货探个路都能把自己给搭进去。
谢云松在一边磕磕绊绊听了个大概,正要再多问一句,却有人抢先问了:“一瑶她被抓了?”
谢明璃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
谢云松只看见他这个从未失过态的妹妹如今白着一张脸,看起来是泫然欲泣的茫然。
她问:“叶一瑶,她现在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