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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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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明璃想,她大概不晓得自己其实是个好看的姑娘。

    她和叶一瑶只见过四面,却从未见着叶一瑶脸上有过妆容,只一副寡淡的素面朝天,偏偏又是唇红齿白伶牙俐齿的模样,眉眼生花的自然和漂亮。叶一瑶笑时坦然而浪荡,就像一个倜傥的风流公子哥,可望住她时眼里又只剩那一点热切的深情,塞不下别人似的;她分明是个胆儿肥的逮谁呛谁的硬骨头,偏又在不经意处露出些孩子气的幼稚来;她就像个美妙的矛盾集合体,叫人沦陷叫人心软,叫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若她是个男子,多半会是个叫人挑不出错处的良人;她是个女子,其实也很好。

    谢明璃这么一出神一遐想,脸上才被压下的红晕又不自觉飞上了眼角眉梢,她只好低了头垂了眸去咬糖葫芦,不想让叶一瑶看出她的羞赧来。叶一瑶也不说破,只托了腮笑眯眯看着她,谢明璃被盯得不自在,便胡乱将点心往她面前一推,自己稍背过身去躲开她的视线。

    叶一瑶觉得,再逗下去就显得自己不太识相了。

    但她还不愿走,于是拣了一枚糕点抓在手里,眉飞色舞地唠起了八卦:“裴清这会儿正和靖武司的一位李大人在店里守株待兔,我瞧着他今儿又得无功而返。”

    她道:“那位李大人也是个奇人,整日里酒气冲天无酒不欢的,今日带我们在街上转了三圈,对沿街酒肆茶僚颇有研究,若不是裴清脸色太难看,他恐怕能独自说上一天一夜。”

    谢明璃终于肯赏脸转过身来,只见她诧异地:“靖武司里竟还留着这样的人?”

    又忧心地:“你要是赶不上查案的时限……”

    叶一瑶的表现却有些事不关己:“总是有办法的。”

    她脸上笑意渐浓:“我没那么在乎功名利禄,靠科举也不过为了找个机会到你面前混脸熟罢了,钱财总是够用,丢个没任过职的官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把话说得坦荡,谢明璃已到嘴边的宽慰没了用武之地,于是叹息道:“我可真羡慕你。”

    羡慕她无惧无畏也羡慕她自由自在,谢明璃在叶一瑶身上看不见什么束缚,所以才愈发觉得新奇觉得珍贵。

    她终于想清楚自己究竟是中了什么邪:这种心情或许就是叶一瑶所说的“喜欢”,是书上写过的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心悦”,也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所谓的“憧憬”。

    这个认知让她忍不住撇开了脸,突然不敢去看那个近在咫尺的一瑶姑娘。幸而外头打更的声音给了她一个借口,只听谢明璃忽然道:“明日我还得进宫,差不多也该就寝了。”

    叶一瑶并未察觉到谢明璃心底的一派波澜,只道是她害羞起来,要发话赶人了,她也不愿逼谢明璃太紧,所以闻言便起身绕到谢明璃跟前,像昨日那样屈膝蹲下,捉住了谢明璃的指尖落下一个吻,声音轻软而温柔的:“我亲爱的公主殿下,晚安。”

    谢明璃不得不承认,有一瞬间她被叶一瑶眼里的笑意撞得失了神,待回过神来时,叶一瑶早翻了窗跑了。

    这叫她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

    ·

    叶一瑶经过庭院时,才发现院里竟没了巡逻的侍卫,她觉得不大对劲,正要蹲在房瓦上琢磨琢磨这背后究竟有没有什么阴谋诡计时,身后又一次传来了风声。

    她好像总是被偷袭,也总是在挨揍,这让她很没脾气。

    但是胆敢在公主府里撒野、还义无反顾只冲着她来的,她大概也能猜到会是谁。

    叶一瑶躲开了那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翻身往后跳过数个身位,占住了屋顶最边缘的位置,与那人遥遥相对,无奈道:“萧澜萧公子,哪儿有你这么招待客人的。”

    萧澜的声音冷极了:“擅闯公主府者,格杀勿论。”

    萧澜说完这句话就不吭声了,只拿一双冷眼瞪着她,只要叶一瑶露出一点破绽便要将长剑送进她胸腔似的。叶一瑶本不打算与他纠缠,可看如今这一副架势,要想不动用武力就全身而退大概并不容易,所以她思前想后,决定和萧澜唠一唠家常。

    就在她即将找到话题之前,萧澜先放出了一句警告:“殿下待你客气,只不过是为了保全你的颜面罢了,你这样的街头泼皮可别高看了自己蹬鼻子上脸,到最后闹得自己脸上不好看。”

    叶一瑶失笑道:“谢云松说两句也就算了,你怎么管得这么多。”

    她把话说得尖锐:“你也只是个小小的侍卫而已,跟我能有多大的分别。”

    萧澜脸上被激起的怒气太过浓烈,倒叫她先前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猜想成真了七分。

    他会对救他于水火的谢明璃心生依恋或是爱慕,并不是一件多难以理解的事情。

    叶一瑶对此颇能感同身受,但她并不准备拆穿萧澜掩藏在激愤之后的醋意——若是她真敢这么直白地说了,只怕萧澜被那一股羞恼的愤怒冲昏了头,就算是拼了命也要她这一条狗命交代在公主府里。

    这算不上是牡丹花下死,也算不上是什么风流的死法。

    叶一瑶想到这一层,不觉在心底默默夸了自己一句机智。

    萧澜尚未从恼怒里平复下来,只急急往前踏了一步,咬牙道:“你方才说什么?!”

    萧澜这一句话音未落地,便看见叶一瑶忽然扬了手。他只道这个阴损的瘪三要放暗器,几乎是下意识闪了身要躲,却没听到预想之中的疾疾风声。

    等他意识到自己中计、要追上叶一瑶算账时,她早跑得没影了。

    萧澜只得站在房瓦上切一阵齿,才走去将今夜轮值的侍卫叫回来继续巡逻。

    叶一瑶却没跑远。

    她只是趁着萧澜闪身的瞬间翻下了屋顶,然后蹲在走廊的房梁阴影处,等萧澜离开之后才轻手轻脚地落了地,然后踩着院墙边的一棵高树往外跃。

    这会儿比她昨日出门时还要早些,街上人烟却也很稀少,只剩了三五位低头匆匆赶路回家的路人并二三家正要收摊的小商小贩,有一家是卖桂花糖的,看上去已剩不了许多,扎了麻花辫的小姑娘正陪着她母亲一道叫卖,她看上去不过五六岁上下,声音清脆不畏生的。叶一瑶不自觉地站了一会儿,才走上前去:“把剩下的给我包了吧。”

    小姑娘看着是帮忙帮惯了的,踮了脚抢着将糖装进了油纸包里,一本正经地叠好捆好了,才双手托着递给她,脸上是无忧无虑的笑:“这个糖很甜的,姐姐拿好了,小心不要掉了哦。”

    叶一瑶于是蹲下身去掏钱,却在怀里摸到了那一支忘了送出去的小白花。

    她想了想,便将那花和铜板一道放在小姑娘手里,又接了油纸包,笑眯眯地冲她挥挥手,才站起身晃晃悠悠继续往前走。

    前头不远处站着个极扎眼的人物,似乎正看着这里。

    叶一瑶原想装没看见,可到底在经过时没忍住,讽刺道:“你可真闲,我还用得着你来接吗?”

    说这话时她顺手将油纸包往叶子昭的方向丢了,叶子昭稳稳地接住,摸出一块糖来吃了,才道:“我听说那位李广延李大人,是个很古怪的角色。”

    “你的消息倒是很灵通。”

    叶子昭并没有在乎她阴阳怪气的语调,只继续说道:“他在靖武司的破案率可是数一数二的,只是醉酒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多得多,名气和奖赏都叫旁人给捞跑了,——你当他这么一个人整日里浑浑噩噩,是有什么背景叫靖武司不敢不留他吗?”

    叶一瑶反问他:“你是在哪儿查到的这些?”

    叶子昭叹了口气:“我可不像你,整天整天只记挂着情情爱爱的。”

    说罢叶子昭沉默一阵,再开口时语气是难得的温和:“太子殿下今日向我伸了橄榄枝。”

    他道:“我打算应了邀,去做他的幕僚。”

    这一次沉默的变成了叶一瑶。

    他们无言地并肩走了一段,叶一瑶才干笑着开了口:“这可真有意思。”

    叶子昭又道:“再过些日子,我会自请出京,你自己好自为之。”

    这大概是叶子昭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自己的打算。

    “那么,”叶一瑶依旧是冷漠地、事不关己地,“我就祝你官运亨通,一路顺风好了。”

    叶子昭没说出口的话,她其实都明白;叶子昭有必须去做的事,她当然也有。

    ——聂家的拥趸已经闹事闹到了京里,这些非他们二人所愿,可他们到底还是姓聂,总该将这些事揽到自己身上,去把结解了去把事儿平了,把那暗中涌动的恶意按压下去,叫这世间依旧清平而浩大。

    叶子昭为的是苍生为的是百姓,她的格局却小得很,她只是为了谢明璃。

    谢明璃应当永远是一个快活的、自由的、娇贵的公主殿下,四十多年前的野火不该烧到她的身上,也不该烧到任何人身上。

    叶子昭自然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只得恨铁不成钢地叹一声:“你好歹专心一些。——你要是抓不着人,想做什么都是白搭。”

    叶一瑶完全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只漫不经心道:“我知道该怎么找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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