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本该远在千里之外的首座天师突然从天而降，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顾长修望着满身是血的大徒弟，脸色很不好。他屈膝半跪在地，一手揽过君止，一手以指为笔，迅速在空中画出一道咒符，然后轻轻一点，黄符瞬间没入了君止体内。
梦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不是在y市？！”
顾长修灵力在君止体内检查了一番，发现君止的伤势虽然看上去可怕，但只要五毒纹能及时解开，就也没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抬头对梦魔道：“连我的行程都知道得这么清楚，你们魔族手伸得挺长啊……不错，我今天上午还在y市，本该‘明天离开’的。”
梦魔这才明白自己被摆了一道，眼见大势已去，转身就要跑。
“想走？”顾长修冷哼一声，右手上疗伤解术的工作没停，左手又打了个响指，紧接着一道符咒从他袖口飞出，直追梦魔而去！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传来，一旁的金光箭阵被人从里面破开了。
浑身浴血的季丹心走了出来，周身魔气缭绕。
“被魔晶附身了么……”顾长修将目光转向了季丹心。
黑暗中，他最先注意到的是对方手中握着的、散发着赤光的紫色“宝石”——他很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魔晶了，这东西一般只有一枚硬币、甚至小指盖大小。
顾长修皱了皱眉，暗道一声麻烦。
视线再往上移，顾长修看清了季丹心的正脸。
少年眉清目秀，左眼眼角下生着一枚楚楚动人的小泪痣，若隐若现的红光从少年漆黑的双眸中闪过，诡异而妖娆。
首座天师动作突然微微一顿，盯着季丹心的脸看了好几秒。
趁这几秒钟的停顿，季丹心再度出手，滔天的魔气卷土重来，朝顾长修杀去！
一旁的梦魔也展开了反击。顾长修飞快收拾好了眼中的情绪。右手一挥，长剑出鞘，划开了血战的篇章。
然而，一面是梦魔与魔晶力量的夹击，一面还要护着自己昏迷不醒的大徒弟，纵然是首座天师也感到情况棘手。
战事一时陷入了僵局，顾长修有些担忧地望着季丹心，不确定对方的肉身还能撑多久。
权衡再三，顾长修还是决定先不管梦魔了。他必须尽快将“那家伙”逼出少年体内。
于是围绕在梦魔周围的部分力量撤了回去，在顾长修手中化作了一道金色的锁链，向季丹心冲去。
梦魔见状也无心恋战，她知道就算是自己加上魔晶的力量，面对顾长修也没有胜算，最多能造成一时的僵持，而通灵者公会的支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赶到，继续留在这里太危险了。因此也顾不得此次的任务目标了，转身就逃之夭夭。
顾长修没有去追，他放下君止，双手结印，弹指间天地灵气迅速汇聚，以自身为中心形成了一圈金色的风暴。
接着手势一变，金光屏障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拔地而起，形成了一道与世隔绝的结界，将他与季丹心二人围在其中。
顾长修大手一挥，四张黄符分别朝四个方位分散开来。
“苍龙、白虎、朱雀、玄武，天之四灵，以正四方！”
顾长修口中每念出一只神兽的名字，就有一道光影从黄符中冒出头来。光影最终幻化成顶天立地的庞然大物，伫立在东南西北四角，将“季丹心”团团围住。
上古有四圣兽，歼邪魔，镇四方。
此刻，每一只神兽口中都在重复着相同的净化咒，咒语凝练成金色的实体符文，如同发光的锁链般将季丹心团团围住。
“啊啊啊啊啊啊！”季丹心痛苦地抱住头，疯狂地挣扎着，试图摆脱桎梏。
“万魔退散！”随着五印缔结完毕，顾长修手中出现了一张金光闪耀的净化符。
首座天师两指一动，将其直直地打入了季丹心体内！
下一刻，只听季丹心仰天一声长啸，手中的魔晶终于掉落在地。
与此同时，一缕黑色的气息从他眉心钻出，没入了魔晶。
季丹心的身子跟着一软，整个人直直地倒下。
顾长修一把将他扶住，动作轻柔地放到了草地上。
待四圣兽重归虚空，魔晶也再度被封印好，夜已经到了最黑的时候。
首座天师将那紫色晶体装到贴身的兜里，却并没有就此撤掉周边结界，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季丹心的脸。
片刻过后，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突然走上前去，掰开了季丹心紧握的手——
那枚绣着玉兰花的金色锦囊正孤零零地躺在少年掌心……
季丹心在头疼欲裂中醒了过来。
入眼一片金光，自己被四面光墙困在了不知道什么地方。
他刚想起身，却发觉自己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算疼，几乎使不上力气。
“需要帮忙吗？”眼前递来一只手。
季丹心顺着那只手向上望去，一眼便看到了那张九年来的念念不忘的面孔。
他嘴唇哆嗦了半晌，才结结巴巴道：“顾、顾天师！？”
这回轮到顾长修惊讶了：“你认识我？”
虽然“最强通灵者”的名声在外，可是顾长修很少以“首座天师”的身份在公共场合露面，网上连他的照片都搜不到一张，倒是那把通体碧绿、星光缭绕的止戈剑因为传承百年、颜值超高，因此被不少人认得。
季丹心用力点了点头：“认识！当年……就是我九岁那年，您救过我！在b市，中元节！我叫丹心，季丹心！”
季丹心激动得快不知道舌头该怎么摆了，双颊也烧得发烫。他双眼一眨不眨地望向顾长修，不敢相信，顾天师居然真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您怎么会在这里？”季丹心四下张望了一番，“对了，君止呢？他还好吗？”
“他没什么大碍，就是需要休养一阵子。你也一样，被那东西附身可能会带来一些副作用。”顾长修回答道。
季丹心刚想问“那东西”是什么，却见顾长修摊开了左手，亮出了那个金色锦囊。
季丹心一愣，便听顾长修问道：“这锦囊是你的？你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吗？”首座天师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很严肃。
季丹心作为裘老大手下为数不多的幸存者，察言观色的本事是有的。他从顾长修的眼神中敏锐地察觉到了另一重危险即将发生，于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可转念一想自己的生辰八字还在里面，只好迟疑地、试探地说：“这锦囊……锦囊本身是我的，里面的四张符咒是我从前在一处破庙里捡到的，老人们说这是平安符，我就把它们收起来了。怎么了？那难道不是什么平安符吗？”
顾长修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道：“这是邪术。”
季丹心一怔，一颗怦怦直跳的心缓缓地沉了下去。
他想起那“紫水晶”莫名的召唤，想起那抹红光带给他的悸动……难道都是因为这几张符咒吗？
可是……那是他父母留给他的东西啊。
“邪术？”少年一时间心乱如麻，所以没有意识到自己声音里的颤抖，也没有注意到顾长修声音里的隐忍。
首座天师死死地握着锦囊，将目光投向了结界外的远方。
此间两相沉默，半晌过后，顾长修突然叹了口气，再回过头时，神色已然恢复了正常。他温和地问少年：“能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吗？你和阿止又是怎么遇上的？”
季丹心勉强回神，却又语塞了。该从何说起呢？从自己接到这个任务，或者，从亮明自己的身份——寒龙帮的一员说起？
顾天师现在虽然和颜悦色，但应该和君止一样嫉恶如仇吧。如果知道自己是来抢东西的……
想到这里，季丹心低下了头。他下意识地不想让顾天师知道他的过往，却又明白它们避无可避，那是已经发生在他身上的、洗不掉的污点。
顾长修看出了他的矛盾与迟疑，问道：“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季丹心咬住了嘴唇，点头。
顾长修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与他平视道：“事关重大，我需要了解情况，才能做下一步打算。我知道我于你而言不过只是才见了两面的陌生人，但是这种时候请你务必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否则——”顾天师摇了摇手中的锦囊，“刚刚就直接把你锁起来交给公会了。”
他的语气温和，一如九年前的那个夜晚。
季丹心怔怔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却又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他想对顾天师说，您对我而言远不止是个陌生人。但想了想又觉得这些话稍显矫情，便也没有说出口。
最终，少年从自己的身世说起，说到裘老大交给他这个任务，再到自己遇见君止，以及这一整晚的经过，将所有的事都大致讲了一遍。说完也不敢抬头看顾长修，低头专心掰弄着手指。
顾长修很认真地听着，中途一直没有打断他的话。
直到季丹心讲完，顾天师才伸出手，摸了摸少年的发心：“好孩子，不用害怕，你也是受害者……”
十几年来心墙垒砌的厚重防线，在一瞬之间被顾长修的三言两语击溃了。
季丹心惊觉有什么东西落到了自己的手背上，低头一看，第二滴、第三滴……源源不断地落了下来。
这一夜的害怕与委屈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少年根本来不及掩饰，情绪便已决堤。
顾长修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目光中带着怜与爱并存的温柔，伸手拍了拍少年单薄瘦弱的肩膀。
他清楚眼前的少年需要独舔伤口和平复情绪的时间，然而，今晚的事情到这里还远没结束。少年必须要尽快意识到，今晚过后，他的人生轨迹将彻底改变，走向一条前途未卜的不归路。
从此，踏错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
“丹心是吗，看着我。”
季丹心怔怔地抬起了头。
顾长修重新举起了手中的锦囊，语气恢复了最初的严肃：“你拥有过、使用过这咒符的事，从今往后，千万不能再对任何人说起，否则——”首座天师一字一句道，“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