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白粥
女生最后可能是哭累了,倾诉出来后也没那么难过,红着眼睛对谢秋节说:“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话。”
“不用。”
谢秋节也想谢谢女生愿意跟他说话。
他聋了之后没什么朋友,学校里没什么人愿意跟他说话。
情绪或许是真的需要倾诉和被倾听的。
药瓶里的葡萄糖注射液还剩下小半,谢秋节想问夏犹清一共多少钱,刚拿出手机准备给夏犹清发消息转账。
夏犹清却回来了。
依旧是那副随性的休闲打扮,额前的碎发被汗湿,像是匆匆跑上来的,今天他的手里没有相机,提着一袋饭盒似的东西。
似乎是看见谢秋节还医院在吊葡萄糖,瞬间松了一口气。
夏犹清终于到了谢秋节面前,谢秋节却茫然眨了眨眼睛,“你不是走了。”
夏犹清没回答他,自顾自地将袋子里的东西拆出来,甜牛奶和白粥。
盖子打开,米香从密封的盒子里飘出来,瞬间吸引了谢秋节的胃。
“护士说你要吃清淡温热的食物,我吃过这家的粥,还不错。”夏犹清将勺子递给谢秋节,“中饭不是还没吃,下次不想吃就别勉强,试一试这家的粥,你要是不喜欢就算了。”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耐心,语气也轻,有着让谢秋节抗拒不了的温柔。
谢秋节害怕这种人。
他遇上夏犹清,温柔都是犯错。
谢秋节就那么愣愣地看着他,他不明白夏犹清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只是缺一个模特吗?
他对他以前的每个模特都会这么好吗?
夏犹清对他太好了,他还不上的。
“看着我干嘛?”夏犹清挑眉看他,“难不成要我喂你?”
谢秋节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终究是不敢开口不敢问。
他说:“谢谢。”
夏犹清只是笑了笑。
白粥被盛在塑料碗中,很普通。
清香的米味却很诱人,白色的米粒煮到绽放,犹如一朵朵白色的花,粥水交融,熬成了浓厚的米浆。
浓稠香甜,米脂充斥着整个口腔,软糯到刚刚好的程度,最原始的美味从唇齿流连而过,进入胃里。
如同暖流缓缓淌进心里,谢秋节觉得整个人都舒服了。
他一边缓慢地喝粥,一边跟夏犹清说:“夏犹清,你之前说的还算数吗?”
“嗯?什么?”
“我给你当模特。”
夏犹清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臂,手背上连血管都那么清楚,很白很瘦,虚弱的时候像个易碎的瓷娃娃,“你不是面瘫吗。”
谢秋节:“……”
夏犹清看见他的表情,笑了,“一直算数,但我想知道你怎么突然愿意了,我不希望你是因为我帮了你感动才答应我,那不利于我拍摄。”
之前就愿意了,只是没有逼他的外力。
“我没那么好心。”谢秋节说,语气淡淡,“就是缺钱而已。”
而旁边的女生在看见夏犹清体贴入微地给谢秋节送粥,轻声说话时,表情一瞬间僵住了。
刚才这位男同学说什么来着?
没有女朋友。
没有、女朋友!
恍然之间,她明白了什么。
白粥的米香味从旁边飘了过来。
原来小丑竟是她自己,一时之间悲从中来,男同学都有男朋友了,男朋友还给送粥,小意温柔,而她男朋友却跟人跑了。
呜呜,白粥怎么那么香。
似乎是旁边的目光太幽怨,谢秋节心有不忍,忍不住解释了一下,“刚才确实是一个人。”
他没想到夏犹清会回来,还会给他买粥。
女生用羡慕的眼光看他的白粥。
夏犹清有点疑惑,谢秋节竟然还跟人说话了?
他无声地用唇形问刚才怎么了。
谢秋节凑到他身边小声说,“跟男朋友分手了,感冒一个人来医院。”
女生问夏犹清:“你刚才是去给这位同学买粥了吗?”
谢秋节忍不住咳了一下,差点把粥洒了。
同学?
夏犹清不明所以地点头,又转头跟谢秋节说:“慢点吃,我又不跟你抢。”
呜呜,别人男朋友为什么那么好,长得帅就算了,还那么细心,又有点难过了,她男朋友到底是什么品种的渣男。
似乎是理解了女生的意思。
夏犹清说:“如果你饿了的话,可以点外卖,这家有外卖服务。”
女生心里哭唧唧地拿着手机点外卖。
白粥分量不多,等吃完,谢秋节的水也吊得差不多了。
夏犹清将袋子里的甜牛奶给他,“温度差不多,可以喝了。”
谢秋节本想拒绝,但夏犹清不给他机会。
甜牛奶已经没有刚拿出来时候烫人,此时的温度温热得正好,可能是低血糖的虚弱,谢秋节总觉得医院空调过低。
甜牛奶热乎,放在手心是温暖的。
谢秋节无法拒绝。
等吊完水,已经是下午三点,曹慧颖替谢秋节向店长请了病假,谢秋节只好回家。
路上,谢秋节问:“你什么时候需要我拍照?”
夏犹清说:“按你的时间来,你工作有空隙就行,有特殊时间要求我会跟你说。”
“好。”
他们坐上地铁,这个点的地铁正是高峰拥挤,两个人站着,夏犹清脸部轮廓深邃,五官俊朗,轻微皱着眉,似乎被人挤的不舒服。
谢秋节想起他在医院给他递粥的时候,他的目光很沉静,棕褐色的瞳孔映着医院走廊冷白色的光,看向他时候,却是温暖。
夏犹清总会离开的,他想。
他像风一样。
“你的相机呢?”谢秋节忽然问。
“什么?”列车的播报音响起,人群走动散去,又进来,夏犹清没听清谢秋节说什么。
夏犹清微低下头,说话时的气息洒在谢秋节额头,谢秋节抬头看进了他眼里。
“相机。”谢秋节说。
他们靠得很近。
列车运行的声音嘈杂,人群嘈杂,夏犹清的世界却忽然安静了,好像他在山顶第一次看见谢秋节时的模样。
谢秋节回头,白皙透亮的皮肤被阳光晒得泛粉,眼神清亮干净,树的翠绿和天的湛蓝。
树叶摇曳云朵漂浮,他就站在风里,如同山间缓缓流淌的清泉水般干净清冽。
心跳似乎慢了一拍。
那只是非常短暂的一秒,夏犹清来不及细想。
他迟缓地回答,“在家里。”
他今天不想拍照,也不想在城市各个角落跑,没有灵感的时候只想散散心,他本来只是想点一份甜品和咖啡在谢秋节工作的地方安静地待一个下午。
他在思考自己有多久没出发了。
“你准备回家了吗?”
“把你送回家。”有人在车厢摇晃中挤了夏犹清一下,他和谢秋节靠得更近,肩膀碰着肩膀。
谢秋节摇头,“不用,谢谢。”
谢秋节估价给夏犹清转了一笔钱,医药费包括饭钱。
夏犹清没说话,一直到他们下车,他跟在谢秋节身后,谢秋节没有多说什么。
良久,谢秋节被夏犹清扯了一下,他看见夏犹清说:“你是不是看见了?”
“嗯?”
“昨晚我撤回的信息,你看到了,让你不舒服了。”夏犹清只能想到这个可能。
谢秋节今天似乎在疏离他,在厕所的时候,甚至中途一度不想跟他有接触。
谢秋节沉默了一会,“我看见了,跟你没关系,我自己的原因。”
确实是他自己的原因,其实很久没有做过有关于谢父的梦,很久没有想起来那些痛苦的事了,只有在偶尔的时候,他会不自主地感受到残缺和痛苦。
跟其他人没什么关系,是他自己的阴影。
其实长大后他尽量客观地去想过,所有有关于谢父的,除了家暴,谢父心情好的时候也对他好过,过年回家给他买零食,背着他去集市给他买氢气球,会一脸憨笑跟他说多吃点长身体。
只是,那些痛苦大于快乐。
夏犹清似乎并不相信,却出于尊重什么也没继续问。
谢秋节沉默了一会,突然跟他解释,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是后天聋的,以前戴过助听器,后来没用了。”
说出来其实也没那么难受。
夏犹清静静看着他。
谢秋节没从他眼中看到同情和怜悯,他以前总会从别人眼中看见同情,好像他有多么可怜一样。
夏犹清说:“你不想说就不说。”
谢秋节看着前方,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夏犹清对他太温柔了,让他觉得跟人倾诉也没什么。
“……我父亲他家暴,在我小时候,我的耳朵是被他弄聋的。”他眼神静静的,“以前真的很恨他吧……大概,后来他死了,就没什么感觉了。”
“这么多年,其实快习惯了,我戴过一段时间助听器,六年前因为一点事才彻底听不见了。”
夏犹清没问他是什么事,反而伸手捏了捏谢秋节的耳垂,软软的。
谢秋节愣住了,反应过来才往旁边躲,但夏犹清只捏了一下便收回了手,神色坦荡自然,好像什么也没做一样。
“谢秋节,你想打耳洞吗?”
谢秋节幽幽地看他。
这人怎么对人动手动脚还装若无其事。
这要换个人,谢秋节就动手揍上去了。
“不想。”
“为什么?”
“丑。”
夏犹清笑,“要是别的男生可能会非主流,但你戴耳钉的话,就只打一只的那种,其实挺好看的,你的耳朵形状也好看。”
那种墨绿色玛瑙质感的耳钉,配上谢秋节淡颜系的脸,绝对是相得益彰的好看。
谢秋节:“……”
谢秋节没想到还有人能夸耳朵形状好看的,摄影师眼里是不是人的任何特性都会被放大?
夏犹清跟着谢秋节走到了楼下,夏犹清带着笑意挑眉看他:“不请我上去坐坐?”
谢秋节的情绪没有完全好,他能感觉到。
夏犹清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但想陪一陪他。
“你有事情吗?”谢秋节问。
不管怎么说,夏犹清都帮了他。
而且还好心给他买粥,换个人谢秋节肯定不会让人跟他走到这,他不喜欢别人进他家,反正他平常也没什么朋友拜访。
“没有,今天不想拍照。”
“我……请你喝下午茶吧。”谢秋节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