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小病
阳台外是夜深人静的黑,窸窣的虫鸣断断续续。
客厅里亮着光,老太太挂了电话没五分钟,又皱着张苦脸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咕哝着……小赵怎么还不来……你别吓奶奶……都说了叫救护车……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
蜷在沙发里的段老大护着手机。他被老太太念叨地痛上加痛,已经说不出什么安抚的话。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他整个脑袋都是懵的。
肚子是两个小时前开始闹的,起初只是轻微的不舒服。他也没当回事,只以为是消化不良什么,就摁着腹部趴在桌子上写题。
谁知这不起眼的小痛后来升级成大痛,最后发展到全身酸软脑阔发闷的地步。段群撑了十几分钟没撑住,就关了灯上床睡觉,被子盖过头,准备睡到明天早上。
可惜睡觉不管用,这肚子闹得来势汹汹,弄得他床上床下来回变换姿势。他仰面朝天花板睡,朝下扒在被子睡,穿着拖鞋在房间来回蹦跳,也试过盘腿打坐……心静如水自然不痛……可惜,屁都不管用。
他在房间里挣扎半个小时后,最后别无选择,只能出去给自己烧壶热水……俗称暖胃。
结果就是烧水的动静惊动了奶奶。老人家睡眠本来就浅,起初听见声音还以为进了贼,没想到出来就看见,在厨房里捧着杯子吹热气的孙子。
孙子半夜烧开水已是相当反常,还弓着背像个虾米似地,一边小口小口抿着杯缘啜,一边低声自言自语着什么。
老太太走近了点,才依稀听清……肚子肚子,你行行好,大半夜的,你难我也难……
老太太在他身后停下,正想出口询问,她孙子压着声音又祈求道:"兄弟,我真想睡了,明天还上课嘞……"
要不是这语气虚地不行,要不是她孙子脸色又苍白如纸,就这场景,相当诡异。
几分钟后,一个人的事情变成两个人的。但其实大差不差,都是束手无策,孙子大半夜莫名闹肚子,老太太急得像锅上蚂蚁,一时拿不准该怎么办。
段群觉得他肚子里可能跑进一条通人性的虫。这虫相当调皮且不听话,越闹越凶,也没分寸。反正他是招架不住,搂着抱枕在沙发上蜷成一团,整个人挂着令人焦虑的"痛苦"二字,说句话都费劲。
事实证明,痛到极点时,浑身只剩下表现痛的力气。他也顾不上遮遮掩掩,只能任由老太太越看越着急。
段群以前偶尔也会闹肚子,莫名其妙没来由的,但忍一忍就过去了,今天怕是赖不过去,估计得去医院,可惜他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老太太焦头烂额中只能想到打120,段群乍然一听,也相当赞同。于是他混沌之中摸出手机拨号,但电光火石之间,他又猛地清醒……闹个肚子叫救护车……他手指悬在屏幕上顿住了。
于是老太太就眼睁睁看见她孙子把手机摁灭,然后收回自己的怀里,闭着眼睛给她蹦出句:"不打,丢人。"
老太太当场就想打人。但就是这么个焦虑万分的时刻,她又猛地意识到,要是家里还有其他人该多好。
隔壁的邻居都是些留守的老人,能拨打救护车的手机又被孙子护在怀里。老太太眼巴巴看了会,视野有些模糊。
她没能责怪孙子的任性,想了想,走过去蹲下轻声道:"那叫你同学好不好,给你同学打个电话,过来帮帮忙行吗?"
段群其实听得不是特别清楚,反应过来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后,他兀自跟自己较了下劲,抬腿蹦哒下没成功,才决定晚上十二点多,厚着脸皮去麻烦别人。
赵嘉浩和他同班,又是从小玩到大,家也离得近。段群滑了下通讯录,目光在"同桌"那行停顿了下,然后不情不愿滑过去。
他五官变得有些迟钝,眼皮很重看物不清,随手摁了一下,便把手机给老太太接电话,迷糊间,只听那边过了好半会才接通,然后就是老太太焦急地一股脑说。
语速飞快语气焦急,以至于语无伦次夹杂着哽咽。老太太把对方当成救命稻草似咕噜说完后,也不给对方答话的间隙,连连强调请快点过来。活生生地把简单的肚子疼说成了生死攸关的大病。
段群听不下去,刚睁开只眼,打算提醒老太太别吓着人家,就听见电话那头隐约传来句很短的回答,然后就是很嘈杂的声音,像是突然起身行动什么的。
由于隔着段距离,又有老太太的声音覆盖,段群听不大清。完事之后,他不死不活地举起只手,把手机要了回来,也没确认电话挂断没,就压在自己的下巴边枕着。
于是,凌晨一点多,一个病号,一个老人,亮着盏灯,敞着大门,等着这位"赵嘉浩"过来帮忙。
段群慢慢地陷入场混沌的意识不清中,耳边老太太的嘀咕声还在继续,他听不大清。倒是搁在耳朵边的手机,那头隐隐传出的声音,格外清晰。
有喘急的风声,有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凌乱的气息。电话那头的人跑得很急,估计也没发现手机还通着。
段群所剩不多的意识全挂在这点声音上,他听了很久,很安心,但他又忍不住提醒对方不必这么急,也不用这么担心。直到自己动了动唇,才发现太久不说话,嗓子哑地发不出声。
等待的时间有些煎熬,分秒都过得很慢。老太太往门口站了许久,又忍不住回来嚷嚷叫个120吧。
段群下意识抓着手机,懒得睁眼就那么赖着,赖到楼梯间终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才把老太太给吸引过去。
老人家看到来人后,惊诧地脱口而出句"小桥"。
这两个字,从手机和那边同时传来,段群闻言,微微皱了皱眉。没等他睁开眼,就感觉有人走了过来,带着一身熟悉的气息,蹲了下来。
也许是生病的原因吧,段群神经变得有些敏感。等他睁眼看清是季路桥时,心里咯噔了很大一声,咯噔着他有些恍惚。
他看见对方还穿着那身蓝白的睡衣,头发有些凌乱,额头上布满着细密的汗,就连急促的呼吸声也格外清晰。
四目相对后,段群看见对方抬了抬手,估计是想碰碰自己的,但最后还是放下了。
过了一会,段群挣扎着坐起身,飞快地看了眼季路桥,垂下的目光落到手边的手机时,才看清屏幕上的电话是同桌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
"十……十一点多吧。"段群又抬着眼皮看了眼季路桥,小声道:"其实也不是特别严重。"
老太太来不及沉浸于打错电话的惊讶,她抓着装有户口本和身份证的袋子,就催促着赶紧去医院。
段群抓了把头发,咽了下口水,刚想起身,胳膊就被人抓了过去,然后自己借着那个力起身,就靠上了个坚实的肩膀。
季路桥架着他走到门口时,老太太已经站在门外等着关门,谁知这位没骨头的病号,突然蹦出句:"等等。"
季路桥惊诧地偏过头去,段群冲自己扬起了个不算多么有渲染力的笑,紧接着,这人就捂着肚子一路飞快冲进房间,然后拎了件外套出来,递给季路桥。
季路桥:"……"
段群抖了抖衣服:"冷"
老太太哎呦一声,一边拧着钥匙锁门,一边不好意思地嘀咕着各种道歉和感谢的话。
楼道里又黑又静,只有三个人窸窣的脚步声响着。段群刚开始还有些拘束,下了楼之后就顺其自然了……病号不需要坚强,有免费的人形拐杖当然要充分利用。
今晚的月色有些暗淡,街道是空荡荡的,拂面而来的风是凉的,老太太一边搓着手,一边跟在两位男生的身后。
就听自家孙子突然清咳一声,凑到另一位男生的耳边小声问:"怎么没换衣服就过来了"
男生微微偏过头,目光近距离相碰后,又倏忽地移开视线。
然后那位病号还要死不活地逼问对方:"是不是因为关心则乱"
他这话说完,整个身子僵了下,撒开手冲到街旁的垃圾桶就是一顿吐。声音还挺大的,但也没吐出什么,倒是把剩下的两人吓得不轻。
当地卫生院有三栋楼,第一栋门诊,后两栋是住院部。门诊大厅一片漆黑,所以三人直奔住院部,在二楼的护士站,找到了当晚值班的医生。
两位医生眼里还带着睡意,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看到段群后微微正色,招呼着他在走廊上的病床躺下,捞起衣服体位检查。
季路桥和老太太等在旁边,看着医生带着医用手套,在段群的腹部试探着按压,时不时地问"这里疼吗",段群额角渗着冷汗,迟疑会儿,也不太能确定。
后来两位医生古怪地对视一眼,直接让他趴在病床上,伸手按在脊柱旁,"这里?"
"……嗯"
老太太等得火急火燎,盯着医生的表情问:"到底什么回事啊?"
"看样子像是结石"医生边脱手套,边道:"得先拍个片才能确定。"
另一个医生到办公室写了个单子拿出来,犹豫片刻,还是递给季路桥:"彩超室在门诊二楼东边最旁边那间,医生可能不在,门口有电话号码,你打电话就行。"
医生说完,看了眼段群,缓着声音交代:"之后你们拿着结果过来。"
老太太不是个主事的人,以前体检都是跟着孙子跑程序,对看病流程一概不知,现在孙子病得发蒙,她就只能跟着孙子的同学。
季路桥把段群安置在彩超室门口的长凳上,自己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然后问老太太要来段群的身份证和户口本。
晚上医院很多部门都关着门,交个费也得挨个打电话。户口本从玻璃窗口递出来时,季路桥一下没拿稳,然后这个红棕色的本子就掉在了地上。
发出的声音在凌晨的大厅回响。季路桥弯腰捡起时,不小心看到了里面的内容。薄薄的几张纸,有段群,有段奶奶,还有他妹妹,却缺少两位很重要的人。
等他带着单子回去时,值班的医生已经来了。季路桥走进门时,段群正趴在床上,有个医生用探头按在他腰背处,旁边的屏幕里显示着腹部的图像。
老太太看到季路桥,好像也有了主心骨似的,小跑过来嘀咕着:"医生在给小群子做检查……在做检查。"
季路桥"嗯"了声,走到床边站着,段群抬起头看向他,然后挤了个笑脸出来。
可能是室内气氛有些凝固,段群皱着眉头开玩笑地埋怨了句:"怎么这么晚你是乌龟吗?"
有点欠揍。
这话把医生逗乐了。她一边盯着屏幕看,手里动作也没停,开口问:"还没成年吧,小帅哥"
段群"嗯嗯"两声,他胸口受着压,闷着声音道:"马上了。"
老太太眼巴巴守在旁边:"医生,您检查出什么了吗?"
"两边肾里都有结石,右边石头掉了下来,堵在输尿管。"医生公事公办说完,反应过来又温声道:"其实也不是大病,您放心。"
"都说了不要紧,就您瞎操心"这位病号刚刚痛得比谁都揪心,现在听完医生的话,心又比谁都宽:"小事而已,大惊小怪。"
季路桥觑了他眼,说不出话。他盯着屏幕看,但也看不出什么东西。自己对"结石"这个概念也很模糊,毕竟周围人也没得过。
季路桥逮着空子查了下手机,感觉又焦急又无助。蹦出的消息很乱很繁杂,他目光飞快地扫了几页,眼见那边快完事了,支支吾吾半天,就问了个不太高明的问题:"真的不严重吗?"
"……嗯"医生愣了下,笑着回答:"在他这个年纪,其实得结石还挺少见的,但也没关系,经过治疗之后,能康复。"
她想了想,又问段群:"你平常喝水吗?一天喝几杯"
"……想起来就喝吧"段群嘀咕着"水又不好喝,我没事喝它干什么"
"得了,都是小孩的通病。"医生被逗乐了,教育道:"等你长大后,就知道后悔。"
"他刚刚吐过几回"季路桥忍不住插了句。
"呕吐其实是正常的症状,你别担心。"医生斟酌了下措辞,尽量简单地解释,"你们生物应该学了点人体解剖的知识吧?输尿管和胃肠道的神经有相通的,结石的刺激经过传导会引起胃肠的痉挛,就会产生呕吐的感觉。"
医生说完,取出打印好的图子,干脆递给季路桥,顺嘴问:"你俩不是兄弟吧?看起来不像,是同学"
趴在床上衣服还没捞下来的段群同学很积极地接话:"不仅是同学,还是同桌,关系贼好的那种。"
"大半夜陪你看病,看得出关系好。"医生想了想,又笑着对季路桥说:"你这位朋友挺能忍的,平常人照他这种情况,大多都痛得哭爹喊娘,他倒好,还能笑呵呵地开玩笑。"
三人拿了报告单匆匆赶回住院部找医生,医生看完单子后,脸都变凝重了。
段群凑在季路桥耳边问:"我是不是表现地过于冷静我怎么感觉她们好严肃啊。"
季路桥:"……帮你百度下哭爹喊娘的具体痛法"
"算了"段群说,"有辱我帅气的形象。"
医生在办公桌前坐下:"要住院吗?"
"为什么还要住院啊"老太太急了,"是不是很严重"
"不是"医生解释说"只是住院的话,报销什么能多一点,哦,对了,我们目前的打算还是保守治疗,体外激光打结石,然后吃药,再打几天针。"
老太太一边忙不迭地点头,点完头又转头看季路桥。
"还有别的治疗方案吗?"季路桥问。
"有啊。"医生朝段群抬了抬下巴,"做个手术,把肾里的结石一并取出,但估计也取不干净,而且得到大医院做,我们这里做不了。"
这位心比海还大的病号,听见手术总算是慌了。他飞快地眨了眨眼,目光闪了几下,紧接着,自己垂在身侧的手指,被人很轻地碰了下。
季路桥的手指很凉,一触即收,然后往上抬了抬,隔着布料拍了拍段群的背,像是种无声的安抚。
医生性格有些直接,说话口无遮拦。她发现自己一句话,把小孩老人吓了一跳后,才连忙改口:"手术只是一种方案而已,大部分人还是选择保守治疗的。"
老太太急得不行,两边看了看,最后还是决定求助这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医生:"我一个老人不懂,他们两个又都是读书娃娃,您就和我们说说,那种方法好些,我们就选哪种。"
"手术"两字让这气氛往沉重的方向一去不复返。医生连连解释好几句,也没把气氛缓和下来。
季路桥往段群那边站了会,这家伙现在也不闹腾了,一米八的个子杵在那,看着也就是个孩子。就那么眼巴巴看着自己奶奶问医生要建议,自己一时之间也拿不住主意。
其实老太太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两种方法各有好坏,医生苦口婆心解释完后,老太太依旧深陷在"您觉得哪种好我们就选哪种"。
她和另一位医生无奈地看了看,只能问:"孩子爸妈呢?生病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过来"
气氛骤然凝固下来。
这位直来直去的医生被同伴拉了下,才连忙改口:"是在外地上班吧,那打个电话也行,这种事情也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
老太太表情茫然了好片刻,然后犹犹豫豫地看向段群。她动了动唇:"要不,还是打个电话吧……"
季路桥偏头看过去时,发现这位当事人比谁都蒙,表情描述不出来,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无声地像是种催促,催促他快点给爸爸妈妈打电话。
这种催促又像是种压迫。段群掏出手机默默地绕到走廊那头,凌晨两点多,打还是不打,通讯录上其实一直有那两个人的号码,可拨号的动作却是如此生疏。
他不确定对方会不会接,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晚上温度有些低,他被冻得稍稍清醒,冷静下来后,又发现也不是到了非得打电话的地步。
于是季路桥看见他在那盯着手机看了半天,然后慢慢地把手机收进兜里,大步流星地走到自己面前。
段群其实想自己做主的。他总觉得自己是个大人,可平生第一次得了和手术挨边的病,由不得他不慌张。
他目光扫过屋里所有的人,然后走到季路桥旁边,低低道:"我不想打电话。"
屋里很安静,但他的声音更低,低到只有唯一的那个人能听见。
段群有些不想抬头,不想看对方的表情,等了片刻后,等到一句:"嗯"。
他心里安了会,又道:"我想保守治疗。"
老太太走了过来,诧异地出声询问,但段群又得到了一句"嗯"。
然后这两位医生就看见这男生像变了个人似的,安抚了下老太太,就走了过来,办理各种住院的手续以及确认相应的治疗方案。
一瞬间成长肯定是不可能的,倒像是被什么强行往上拉着,不得不镇定下来,不得不为自己负责。
那位直来直去的医生踩了几次雷后,也不敢说话了,专心致志地打着单子。
然后就是各种检查,抽血验尿心电图啥的,尤其是那个激光外的打结石。段群经历了第一次,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了。漫长的十几分钟,要不是有同桌站在旁边陪他瞎聊,简直不敢想象怎么才能熬过来。
等各种事情办完住进病房,天已经微微泛亮。段群脱了鞋盘腿坐在病床上,抓着手机给老师请假。老太太坐在床边,瞪着孙子出神,估计有点心有余悸。
季路桥拎着早餐走进去时,段群已经放下手机了。他抬起头时,顿了顿,很淡很淡地笑了笑。
早餐买得是满大街都有的粉条,却意外地合乎某人的胃口。
老太太看见孙子吃饱后,就坐不住想出去问问情况。结过她还没起身,宝贝孙子就指着旁边那张空床,让她休息。
季路桥看见祖孙二人拉锯几回,最后某人恬不知耻地以"你躺几分钟休息休息,待会我叫你行不行"的借口和"你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和我们年轻人玩什么心跳,病倒了谁照顾我"的讽刺完胜。
"我厉害么?"段群有些小骄傲地向同桌炫耀自己的战绩。
窗外的微光透了进来。男生肤白唇红看着干净清新,所谓的肚子痛已经不痛了,但肤色苍白地还是让人心怜。
住院楼八点整已经很热闹了。病人医生家属在走廊上穿行,小护士推着小车叮铃哐啷挨个房间打针。
段群大概是很怕针头的,看见打针的护士就犯怵,云淡风轻地和人家胡扯一通,才不情不愿地伸着出手。
架子上挂着的盐水瓶缓缓滴着水珠,段群枕着很高的枕头,眼皮关了又合,合了又关,大概还是舍不得睡。
抬眼就能看见守在床边的季路桥,让他感觉很安心也很舒服,就算面前此人不笑不乐不说话,大多时候只是低头刷手机,只有偶尔的瞬间才会抬起头。
大约是折腾一夜过后,段群有点脑子发蒙吧,话匣子也就突然开了,就像那个晚上一样,神经质地说了很多话。
他说了很多学校和家里的事情。喜欢戴绿色镜框装逼的赵嘉浩,毒奶体质万人嫌的游戏渣渣徐茂,被家长老师抓着搞学习搞到肾亏的郭傅。
还当着同桌的面比较了下大虎和杨主任业务能力的高低,之后词藻华丽地夸了一通自家妹妹如何优秀,炫耀一波老太太的厨艺怎么高超。
最后,他又说了自己的爸爸妈妈。他告诉季路桥,他爸叫段范,他妈叫孟凡,这两个名字占据了他对父母很大一部分的认知。
老太太曾经告诉他,他父母小时候除了长得好看,一无是处。在家和父母闹,在学校和老师闹,高三了还是叛离期严重超标的不良少年。最后这两人凑在一起,给两家父母送了个大礼。
这个大礼就是段群。他还在孟凡肚子里时,就感觉到了外界对他的排斥。没有人期待他的到来,也没有任何的理由让他值得期待,就连两位当事人,当时也处在慌乱和不知所措中。
好在,多亏了老太太所谓的妇人之仁,苦口婆心劝了孟家好一阵,才把段群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少男少女只想谈恋爱,哪里考虑过当父母的劳累。因为这个意外,他们错过了高考,受尽里邻居的冷嘲热讽,活生生当了周围家庭教育孩子惯用的反面教材。他们在家闷了几年后,无所事事好吃懒做的性格又和家人彻底闹崩。
之后的事情,便没什么好讲的了。段群知道得也不多,就记得小时候爷爷祭日,他父母匆匆回来了一趟,然后摸了摸自己的狗头,等他仰起脑袋看过去时,看到是离去的背影,以及手里不知何时,多出的两张银行卡和写着电话号码和密码的纸条,
架子上的盐水瓶换了几次,走廊上是来来往往的各种人。病房里其实很冷清,透着股医院特有的温度。段群捏着被子往上扯了扯,遮着下巴露出双眼睛,闷着声音发出了句总结词:"没了,就这些了。"
季路桥抬起眼皮看过去时,段群又问了自己一句:"听完之后是不是很无聊你看你都没反应。"
这的确讲不出什么花样,不过就是普通人家的普通事。段群也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一边急着长大,一边还得靠着那两张银行卡吃饭读书过日子。
之所以想说这些,大概就觉得打针的时间很无聊,说些故事热热气氛吧。